上次李肇便是在那里召見他的。
來福為她領路,可能是周遭太安靜,他聽著自己的呼吸,總覺得不夠順暢,終是忍不住,嘆息一聲,“姑娘見到殿下,多順著他一些,殿下……是個好殿下……就是有時難免……難免意氣用事……”
他說不出太子爺的壞話,又怕薛綏聽不懂,顧慮重重,半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薛綏一笑:“多謝公公提點。”
滿室燈火照著榮華堂。
太子獨坐殿中,神色平靜,輪廓清俊得仿若一幅受上天眷顧而成的精美名畫。
“殿下,人帶來了。”
來福一貫恭敬的腔調,打破了沉寂。
李肇道:“你們下去。”
太子聲音清淡,聽不出喜怒。
來福看了薛綏一眼,微微嘆息一聲,應聲帶著眾人退下。
小昭卻不肯。
她虎視眈眈地守著薛綏,并沒有因為李肇身上傳來的威壓而退縮。
薛綏朝她點點頭,小昭這才不情不愿嗯聲。
離開時,拳頭握得緊緊的,好像一有風吹草動,就要撲上來。
薛綏心里微微一暖,抬頭看過去,只看到李肇的人影沐浴在燈火光暈里……
火光掃不清那眉眼,神色也不分明。
她緩慢走進去,行禮。
“殿下深夜召喚,所為何事?”
李肇抬眼,漠然地看她片刻,修長的身影如清風明月一般,慢慢從座中過來,站到她的面前。
“問得好。”
冰冷的眼神落下來,比以往嚴肅。
唇角微微彎起,用的是溫柔的語氣,卻如同詔令。
“聽孤一,莫嫁端王府。”
薛綏略微意外,“殿下是懼他?還是留我?”
她很平靜。
李肇看上去同樣平靜。
兩個人眼對眼,沒有一絲笑到達眼底。
“殿下早知我要去端王府,為何現在才來阻止?怕我被李桓吸引,投誠于他?”
李肇打量她一眼,微微揚眉。
“你以為你做這些,就能扳動平樂?”
薛綏想了想,如實說:“扳不動,因此我要端王做跳板,也要與太子合謀。”
她眼神堅定,既表忠心,又令人生恨。
李肇似有不耐,諷刺地一笑,一撩袍角,懶洋洋地坐到正對她的椅子上。
“春日花宴,皇后為孤選妃……你要一個跳板,孤不比李桓差。”
薛綏忍不住笑了起
這位太子殿下,什么都要跟端王比。
這是比到迷失自我了嗎?連這種事情都要爭槍?
她有些匪夷所思的看著李肇,平靜且認真地告訴他。
“東宮位分尊貴,以薛六庶女之身,全然不及。更何況,人多,麻煩。”
本朝東宮定制,太子妃一人,良娣二人,良媛六人,承徽八人,昭訓十六人,奉儀二十四人。
等李肇大婚,這些妃嬪大概都會慢慢配齊,不敢想象到時候的東宮里,會有多么的花團錦簇,可比端王府熱鬧多了……
說罷她又學李肇一般,冷笑一聲。
“我從來沒有打過殿下的主意,殿下安心。”
李肇笑了起來,“你當真要一意孤行?”
薛綏欠身:“薛六行事,只憑本心。”
李肇好似被她這句話氣笑了。
“那你便要承擔與孤作對的后果。”
薛綏不作聲。
與李肇這個人打交道,遠比跟薛府和顧介那種人來得可怕。
正如他養在幽篁居地窖里那些蛇,看似蟄伏靜默,悄無聲息地盤踞,實則暗藏殺機,不知何時就會要人的命。
可她要做成一番事,繞不開這位心機深沉的東宮太子。
良久,薛綏幽幽一嘆。
“雖非我所愿,但殿下若不肯容,那便當我那日來錯了。你我的君子協議,一筆勾銷。”
君子協議?
誰是君子,反正他不是。
李肇漫不經心地應一聲,“滾!”
第一次來幽篁居,得到的是一個滾字。
還有一個帶毒的魯班盒。
這次也不知會是什么……
薛綏遲疑片刻,朝她拜別。
“殿下近日相助的恩義,薛六牢記于心。若來日太子有求,必全力以赴。再會!”
她神態大方,眸底如有清輝,行事更是果決,說走就走。反襯得李肇俊臉上冷氣森森,神情極是難看。
李肇看著薛綏離去,沉默許久。
“既不中用,便不留了。”
來福和關涯踏入屋中,就聽到這話。
二人視線一眼,心里均咯噔一聲。
薛六姑娘完了!
太子殿下最容不得的,就是背叛。
離開幽篁居當夜,薛綏便讓錦書約見搖光。
搖光仍在鴻福賭坊見他,一見面便親熱地笑。
“小師妹,又想師兄我了?”
薛綏不聽他調侃,眉目肅冷,“我要見大師兄。”
搖光眉頭皺起,“發生什么事了?”
薛綏搖頭,淡淡地道:“記得把玉衡師姐也約上,我有求于她。”
搖光不滿地哼聲:“別以為叫上玉衡,我就要幫你。我可跟你說清了,大師兄不好請的,請一次,我就要挨一次訓,傷筋動骨,勞心費神……”
“太子要殺我。”薛綏突然開口,打斷搖光的話,只見他愕然而望,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為何?李肇瘋了?”
薛綏微微一笑,“或許。”
李肇這個人偏執瘋狂,今日叫她前去與其說是商量,不如說是給她下的最后通牒。一旦讓他覺得事態超出掌控,只怕寧愿毀去,也不會放任,更不會對她手下留情……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