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綏在內屋歇息一會兒,再出去的時候,只見華宜殿內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李肇坐在左手邊那張錦緞蒙面的梨花木椅上,身姿慵懶。
她隔著一道湘妃竹簾看過去。
燈火影影綽綽,將他的面龐籠住,只見輪廓深邃,眉眼卻看不真切。
外面的事情,她尚不知情。
繞過那繪著山水的大屏風,便見薛月沉站起身來,一臉關切,似是想來扶她,眼中滿是擔憂之色。
“六妹妹,你可覺得好些了?”
薛綏那張臉白得紙片一般,毫無血色。
一看便知,她不太好。
可她目光溫和且帶笑。
“王妃寬心,我并無大礙。”
她手上攥著一方素白繡蘭的帕子,捂在心窩處,上頭隱隱約約似有血跡,微微洇染開來,脊背不再如往昔那般挺直,微微含著胸,身形單薄,身旁兩個丫頭,一左一右相扶,走路也慢了許多……
蕭貴妃連忙吩咐人賜座。
“太醫呢?怎么還不快找太醫來瞧瞧?”
李肇抬頭看過來,眼角浮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薛六姑娘傷在膻中,如何能讓太醫來瞧?”
蕭貴妃啞然。
薛綏抬眸瞥他一眼。
心里忖度,太醫不能瞧的,李肇倒是瞧見過。
在竹林雅閣打架的時候,他的手就緊緊束在她腰間,氣勢洶洶,好似要將她生吞活剝一般。彼時二人衣裳滑落,春光乍泄。還有幽篁居那次,也讓他瞧見了身上的傷痕。
想來她這副身子,在李肇眼里應當是沒有什么吸引力的……
那些傷疤,誰看了不敗興?
她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淺笑。
“多謝娘娘掛懷,方才醫女已悉心處置過傷口,薛六已然無礙,不敢再勞煩娘娘操心……”
蕭貴妃順著臺階下來,心疼地道:“回頭我讓人在太醫院撿些好藥材,送到府上。你還年輕,莫傷了氣血,將來不好生養。”
擔心她不能替李桓生出大胖兒子?
李肇唇角的笑意收斂,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雖說方才為薛綏說了一句話,可瞧著也不過是想膈應蕭貴妃罷了,并非真心關心她的傷勢。
殿內氣氛有些凝滯。
空氣都好似變得沉重起來。
最難熬的人,當數薛月沉……
提到生養,她臉上便浮出一抹尷尬,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見蕭貴妃已然轉頭吩咐宮女,便將話咽了回去,只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等著胡太醫回來。
此刻的胡太醫,可比她們難熬多了。
平樂公主那性子,他哪敢真把帶了薛六心頭血的藥給她喝下?
一旦事后得知,還不得把他的皮扒了?
他想悄無聲息把那碗血倒掉,可那來福公公就像影子一般,緊緊跟著他,寸步不離,臉上笑瞇瞇,眼神比狗精,一眨都不肯眨一下,死死盯著他…
好在來福是外行,看不懂他搗鼓些什么。
胡太醫只能暗自拖延時間。
平樂服下的昏睡藥,不需要解藥,時辰一到等藥效過去,自然就會蘇醒過來,慢慢恢復健康……
“胡太醫?”
“胡太醫!”
“胡太醫!!!”
來福突然拔高聲音喚他。
胡太醫正走神,嚇得手一哆嗦,差點將手中的藥杵扔出去。
他忙抬頭,強擠一絲笑容。
“哎喲,來公公,您這一嗓子,可嚇壞我了。”
來福雙臂環抱,伸長脖子,往藥臼里瞅。
“干啥虧心事呢?瞧你這一哆嗦!怕成這般。”
又斜睨眼睛,似笑非笑地問他。
“喚你幾聲都不應……在想什么好事呢?”
胡太醫不敢看來福那張似笑非笑的包子臉,低下頭,一邊用藥杵碾著藥臼里的藥末,一邊強裝鎮定地說道:
“這個公公就不用問了,藥理之事,一時半會也跟您說不明白……”
來福撇了撇嘴,沒出聲,可眼神里滿是懷疑:“那胡太醫,您告訴咱家,這藥還得多久能配好?”
胡太醫沉吟片刻,還未作答,來福又道:
“太子殿下有的是耐心等,只是咱家這會兒想如廁,憋得慌……”
胡太醫眼睛一亮,忙道:“公公自便,我這還得好一會兒呢。”
來福提了提褲腰,哼了一聲。
“那可不成,咱家這顆腦袋在肩膀上住得好好的,可不想明兒個就搬家……”
“那您……”
來福快嘴:“我就在這兒方便好了……”
“使不得,使不得呀!”
胡太醫看他不似玩笑,急得滿頭大汗,就跟烈火烹油似的,一咬牙,將藥末一股腦倒入熬好的湯藥里,又把那瓷碗里的“心頭血”也混合進去,等藥鍋里沸騰起來,攪拌均勻。
“走吧走吧,差不多可以給公主飲用了。”
平樂公主也是時候蘇醒了。
胡太醫帶著個跟屁蟲福公公出來,便碰上蕭貴妃差宮女來催問。
一行人回到殿中,便覺氣氛有些緊張。
太子殿下悠然自得地品著茶,薛六姑娘則安安靜靜地靠在椅上合眼假寐,一個動、一個靜,恰似棋盤上的黑白棋子,相對而坐,互不搭理。
反倒是蕭貴妃,滿臉焦急,神色不耐。
“怎么配個藥要這么久?讓本宮好等!”
胡太醫忙不迭欠身。
“回娘娘的話,藥已然配好。”
蕭貴妃柳眉一豎:“那還不快些端進去,給公主服下!”
胡太醫硬著頭皮稱是。
李肇輕抬眼皮,慢悠悠放下茶盞,整了整袍角,站起身來。
“既然藥已備好,本殿便去看著皇姐把藥喝了,也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