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樂在華宜殿的院子里閑坐,聽丫頭絮絮叨叨地說外頭的事。
她在這里住好些天了,心里頭一直惦記著回府,是父皇留她。
嘴上雖說為她身子著想,可平樂心里明鏡似的,父皇是怕她回府后,聽到外頭那些風風語,心里不痛快。
“你們說那薛六的事,可全是真的?”
那小丫頭名叫綠蓮,那日曾同平樂去竹林雅閣。
她親眼看到兩個嬤嬤被打死的,至今仍心有余悸。
“是,婢子打聽來,那薛六姑娘如今厲害了。哄得老太太眉開眼笑,府里上上下下也都喜歡她,就連尚書老爺都高看她一眼呢。等日后入了端王府,指不定怎么迷惑端王殿下……”
平樂眉頭皺得更緊了。
近來,她身染怪疾,沒工夫去管女人社里那一攤子爛事,但知道外頭在搞“萬民請愿”參她占地賣官,到處敲登聞鼓、告御狀,鬧得沸沸揚揚。
再一聽薛六的風光,心里頭更是窩火。
“等本公主身子好起來,看我如何整治她!”
皇帝便是這個時候負著手走進來的。
“你們瞧這華宜殿的海棠花,開得多么繁盛?花嬌意愜,平樂正當多出來走一走,賞賞花,散散心……”
華宜殿是平樂出嫁前居住的地方。
雖說她已經出嫁多年了,可宮殿始終保留著。
她時不時回宮,還能像以前一樣自在。
足見皇帝對她的寵愛。
“父皇!”
平樂聽到聲音,趕忙起身行禮。
一抬頭,便看到跟在皇帝身后的李肇。
她臉上的笑容僵住,卻也不敢在皇帝面前太過放肆,于是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太子殿下,皇兄,你們怎么都來了?”
李肇似笑非笑,“皇姐可安好?”
李桓則是溫和地說:“多日不見,看皇妹神色,倒是清減了不少。”
平樂心里苦悶。
這陣子為了那糟心事,她日日喝著苦湯藥,沒得一日松快。
是藥三分毒,天天吃藥,敗了胃口不說,心里那股子躁郁還時不時往上冒,這些日子,她日日傳召駙馬兩三回,駙馬也被她折騰得夠嗆。
幸好駙馬性子溫厚,沒有多問什么,也相信了她那一套“被東宮下毒所害”的托詞……
她道:“父皇,近日天氣轉暖,女兒想回府去了。宮里太安靜,夜里我總是睡不安穩,而且小兒觀辰還在府里,我也放心不下他一人……”
皇帝看她神色憔悴。
那雙曾經明亮有神的眼睛,變得黯淡無光。
人瘦了,眼瞼下方,更是一片烏青。
皇帝道:“那明日朕派人送你回府,讓胡太醫和賀太醫跟著,也好照料你喝藥養病。”
平樂笑道:“父皇!女兒哪里用得著兩位太醫啊。近來湯藥都是胡太醫調配,女兒也服他的方子,他家離公主府又近,有個什么事兒,叫來也方便。就他一人就好。”
崇昭帝點頭,眼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暗色。
“那便依你吧。”
父女二人說話,宮女們適時地送上茶,擺好座位。
李桓和李肇在一旁坐著,靜靜地聽
那便依你吧,這句話他們已經不知聽了多少次。
父皇對平樂,是慈父姿態,與對其他子女全然不同。
陽光越來越暖,平樂的精神頭似乎也好了些。
她突然抬起頭,目光在李桓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又若有若無地掃過李肇那張波瀾不驚的臉。
“皇兄,你當真要納那位薛六姑娘入府?”
李桓簡單地點頭,“要的。”
平樂一聽,臉上的嘲弄都快藏不住了,也不顧皇帝就在跟前,直接說道:“春日花宴那日,外頭流蜚語可不少,皇兄就不怕別人說閑話?上京多少名門閨秀,都不夠皇兄挑的?為何偏偏要那薛六,她到底有什么好的??”
李桓聽了,眉頭微微皺起。
“平樂,這是皇兄的家事。”
平樂不依不饒:“人人都盯著,就不僅是家事了。”
李桓向來不愛在皇帝面前爭執。
他素來以君子雅量,寬厚端方被人稱頌,不欲與平樂多說。
李肇就不一樣了。
他以前就不給平樂臉面,提及春日花宴,那便像是踩在他的尾巴上一般,當即一聲冷笑。
“流何來,皇姐該心知肚明。皇兄沒有責怪你,你倒好來興師問罪?”
平樂嘴角一掀,似嘲似笑。
“太子也不想薛六姑娘嫁入端王府吧?”
李肇道:“笑話!非我納婦,我何須在意?”
他的反應冷然嘲弄,以至于無人能察覺那話里的森寒。
平樂盯住他的眼,“太子捫心自問,當真與薛六姑娘不熟?”
李肇:“皇姐慎。”
皇子間的關系,本就微妙,這種話無疑是要挑起矛盾。
李肇是虱子多了不咬,根本不在乎,李桓卻很不愿意與李肇去爭什么長短。皇帝不喜歡他爭,無爭無搶默默做事的,才是皇帝要的好兒子。
哪個皇帝愿在壯年時多一個競爭對手。
所以才有人私下里說……
平樂之所以得皇帝無限的容寵,只因她是女兒。
皇帝無法安放在皇子們身上的純粹無私的父愛,在她身上可以有一個具象的體現,慈父之心……
當然,皇帝怎么想,只有他自己知道。
此時的李桓,不認為皇帝愿意聽這個。
“平樂。”他略微皺眉,“薛六姑娘清清白白,父皇親賜仁善惠女,且不說她救了你和童童的性命,即使是尋常人家的女子,你也不該污她清白。”
平樂挑高眉梢:“我污她的清白?尚未過門,皇兄便替她說話,以后還了得?”
李桓沉默。
李肇涼涼一笑。
“萬民請愿的事,公主殿下準備讓何人墊背?此事可不好不了了之,父皇和皇兄為了你的事操碎了心,你卻不肯體諒半分,胡攪蠻纏……”
平樂瞳孔微微一震,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
“太子少血口噴人!分明是內史侍郎姚弘縱容其子,借本公主之名,篡改文書,偽造詔令,占用了民田!金部司那事,我更是無辜,顧介干的事,與我何干?此事父皇自有明斷,不勞儲君費心!”
針鋒相對,寸步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