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綏還記得,今日趙鴻在席上作了一首《詠荷寄情》。
那才是難得的佳作,該當魁首。
薛綏笑問:“你嫂嫂呢,為何沒有陪你一起?”
顧若依臉頰一紅,微微低頭,“嫂嫂身子不適,早早便歇下了。薛姐姐,今日宴上嫂嫂那樣說你,很是不該。她自從身懷有孕,行事總失妥當,我替她和五哥向你告罪……”
姑娘微微福身,薛綏連忙托住她的胳膊。
“我對滿腹經綸的才子也頗為傾慕,不如同顧三姑娘一道去?”
顧若依從她話里,聽出弦外之音。
雖然自己去找趙鴻是光明正大,可到底夜幕沉下,男女相見多有不便。
若有薛姐姐陪伴,那便不再懼怕什么了。
“多謝薛姐姐。”
薛綏同顧若依往趙鴻的住處棲霞閣而去,暗處閃過王府侍衛的身影。
她故意在游廊拐角停留,讓小昭手上的燈籠,映出她半張側臉。
“我忘記帶我的詩稿了,顧三姑娘稍等,我去去便來。”
她聽到棲霞閣方向傳來推窗聲,有人探頭看她,這才閃身進入竹林環繞的僻靜園林。
一只胳膊從暗里探出,把她拉入園子的假山石洞里。
李肇仿佛踏著夜露而來,身上散發著草木裹挾的水汽,玄色披風下的玉墜閃著溫潤的光芒,一如他俊美的笑臉。
“夫人這局棋,打算怎么下?”
薛綏將一枚玉玨攤在手心。
李肇低頭看去,“這是什么?”
薛綏將玉玨塞在他手里,“殿下可愿做那不去芯的食客?”
李肇微微一笑,“夫人不是說,蓮子該不該去芯,全看食客的心意?”
薛綏應道:“那得看苦到什么程度。”
說罷她踮起腳尖,附頭過去,小聲對李肇耳語。
李肇側目睨她。
雨夜看美人,恰似薄霧籠青山,更添韻味。
她一頭烏發松松垮垮地挽了個髻,幾縷發絲俏皮地垂落在白皙的頸邊,未簪花,亦無佩飾,恰似牡丹肆意綻放,慵懶至極、嫵媚至極。
一張臉洗盡鉛華,肌膚上褪去小昭涂抹的粉黛偽裝,像是被春雨潤澤過的花瓣,細嫩光滑,修長的玉頸一路往下,鎖骨若隱若現……
她全然沒有了白日里平安夫人那一副拒人千里的冷漠,此刻眉眼含笑,瀲滟生姿,真切地在他眼前,近得仿佛伸手就能觸摸到,引人遐想……
李肇喉結不由自主地滑動,聲音喑啞。
“夫人這招借刀殺人,倒比孤想的更毒辣。”
“不及太子半分。”薛綏輕聲,靜靜地望著他,“太子故意在流觴宴上送我蓮子,不就是要激端王出手?”
兩人目光相撞,俱是了然。
過了半晌,李肇一聲低笑,忽地出手勒住她的腰,往懷里用力一帶,眼神中染上幾分難以掩飾的熾熱。
“皇兄的侍衛約莫兩刻鐘才會出手,夠不夠孤更衣一次?”
“太子!”薛綏低低驚呼,“別苑暗哨遍地,端王隨時會來……”
“與孤無關,是平安夫人的蠱,逼我的。”
雨水嘩嘩落在假山石上。
濕潤的身子緊緊相貼,如同被烈火炙烤。
許是方才錦書為她添衣,穿得厚了些,薛綏只覺身上滲出一層細細的汗……
她望入李肇的眼底,感受著男子掌心里熾熱的溫度,恍惚間想起玉衡師姐離開時說的話。
“十三,這情絲引,是保命符,亦是催命咒”
夜色如墨,暴雨傾盆。
端王別苑的“玉階輕上”小院里,薛月盈打發走了顧若依,便坐在窗前,望著院中積水的石階發呆。
她臉色蒼白,眼眶泛紅,剛剛哭過一場。
清紅戰戰兢兢入內,捧來藥碗:“少夫人,該進安胎藥了……”
“安胎?”薛月盈撫上隆起的小腹,笑得凄厲,“他對我不聞不問,安這個胎何用,我要他何用?”
薛月盈突然拔下頭上的金簪,狠狠刺進面前的繡屏。
一朵好好的并蒂蓮,瞬間被簪子刺破,嘩的一聲撕裂開來。
清紅嚇得后退半步——
薛月盈邊哭邊笑,忽地瞥見銅鏡中自己扭曲的面容,與當年被大夫人逼著喝下毒藥的生母,竟有七八分相似,都是一樣的絕望,一樣的無助。
“他會來嗎?”
“會來嗎?”
“何人憐我……”
“何人來憐惜我……”
清紅全然聽不懂少夫人在說些什么。
今日在流觴宴上,少夫人作的那首詩,聽著便讓人覺得傷感,如今看她流淚,清竹也跟著揪心難過。
夫人莫非是傷心過度,糊涂了?
她道:“五爺雖說從大獄出來后,性子比從前急躁了些,但對少夫人還是萬般疼愛的,并沒有不聞不問,少夫人要放寬心,保重自己的身子……”
薛月盈默默垂淚,搖搖頭,“你們都下去吧。”
這個小院離水畔最遠,也是王府別苑里最僻靜的一處所在。
不像大姐姐為薛六安排的住處,那庭院寬敞,景致優美,與這里的孤寂全然不同。
她如今這般委屈,萬事低人一等,全怪薛六……
“叩叩叩——”
一陣輕柔的敲窗聲,打破了夜的寂靜。
薛月盈心頭一顫,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何人?”
只聽男子的聲音低沉傳來:“我。”
她知道是誰來了。
一顆心狂跳著,慢慢推開窗戶,眼淚跟著落下。
“你……可算舍得來了,也不怕沾了我身上的晦氣?”
她的聲音沙啞無力,強裝鎮定,卻抹不去那幾分委屈。
男子微微一笑,越窗而入,解下滴水的斗笠。
他沒有帶傘,頭發和衣服都濕透了,顯然是冒雨趕來,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雨水里潮濕清冷的氣息,襯得那張臉愈發俊朗。
不是魏王李炎,又是何人?
“清波照影無人顧,空守幽池怨夜長。顧少夫人作那樣的詩,不就是想我來?”
薛月盈淚如泉涌。
“你聽懂了我的苦,卻不顧我的死活,你好狠的心腸……”
李炎一臉笑意,看上去很是不正經,“我狠我毒,如何比得了你?你不是說肚里懷的是本王的孩兒,卻匆忙嫁給顧介?”
薛月盈委屈地抽泣,“王爺還說?不全是因你不肯娶我?我不嫁顧五郎,又能嫁給何人?”
李炎沒有說話,一把將她擁入懷中。
他的體溫透過濕漉漉的衣服傳遞到薛月盈的身上,讓她感到一陣不適,身子瑟瑟起來。
李炎低頭,看著她隆起的小腹,語氣帶著關切。
“不喜歡嗎?”
薛月盈用帕子抹了抹眼淚,輕輕推開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
“你走吧。我這個樣子,也是侍候不了你……”
“我是那種只圖床笫之歡的人?”
“你是。你一直如此。快走吧,若是被人看見,王爺無人敢說,我卻更為難堪了……”
李炎聽她埋怨,不由輕笑一聲,“放心,周遭的侍衛都被我打發走了。眼下只有你我二人,說說體己話,也無人知曉……”
薛月盈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臉,不與他對視。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樣一定很難看——哭得雙眼腫脹,頭發凌亂不堪,妝容斑駁,人也憔悴,早不是當日嬌俏模樣……
于是心下也不免生出了一絲狐疑。
她問:“當日你都不肯顧惜我半分……今夜為何又來找我?”
李炎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聽她聲音顫抖,望來的眼神里充滿了不安,微微一嘆,再次將人摟入懷里。
“說來是本王負你……”
“我如今處境艱難,當真是苦。求王爺垂憐……”
薛月盈的語氣很輕,幾乎聽不見,
李炎輕輕擁住她,沒有回答,避重就輕地撥開她糾結纏繞的亂發,低頭吻了下去。
薛月盈低低哽咽一聲,身子發軟,投入他的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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