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蒙拉赫?”
她認出眼前的故人,淚如雨下。
文嘉連忙上前,輕聲寬慰,“阿娘,他們是專程來看您的。阿娘莫哭……薛六姑娘說了,流淚傷身。”
兩個西茲漢子齊齊向她行禮。
“賽納公主!”
婉昭儀突然探出身子,一把抓住阿力木身前的狼牙墜,那只手顫抖著,又哭又笑。
“賽納不敢忘記,十四歲那年對著圣火立下的誓——用我一生福澤,換西茲百姓安寧……賽納沒有做到,不配你們如此相待,不配這一聲公主……”
“公主,您已盡力了……”
婉昭儀苦笑,撫過鬢邊的白發,淚落連珠。
“二十多年了,我阿爹和阿娘如今怎樣,身子可還安好?”
阿力木看了一眼阿蒙拉赫。
囚禁冷宮的賽納不知西茲變故,他們也不知從何說起。
二十年的光陰,太過漫長,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良久,阿蒙拉赫長嘆一聲,“大王已然故去,如今的西茲王是公主的兄長阿史那。大妃她,也于兩年前追隨大王而去了……”
婉昭儀聞,猛地撐著榻沿,想要起身,無奈身體太過虛弱,眼前一黑,便又倒了回去。
“阿爹……阿娘……”
她顫歪歪地伸出手,低頭放在胸腔,喃喃自語地祈禱……
文嘉看著她顫抖的身子,心疼地撫著她的肩膀。
“阿娘,還有我,你還有我,還有妞妞……”
阿蒙拉赫望著臨窗劈下的驚雷,目光陰沉地望向夜空,聲音仿若詛咒。
“且等著吧,待烏蘭圣山上的神睜開雙眼,必叫那些惡人的營帳飄滿西茲的招魂幡……”
燭淚從燈臺蜿蜒而下……
瓢潑大雨,在琉璃瓦上發出碎裂的聲響。
眾人又說了會兒話。
時辰不早,阿力木和阿蒙拉赫深知不可久留。他們像來時一樣,披上斗篷蓑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雨夜里。
文嘉扶婉昭儀躺下,仔細叮囑冬序好生照料,這才抱著藥罐出門。
剛走上回廊,抬頭便看見陸佑安站在廊下,他受傷的胳膊纏著紗布,目光與她在夜燈下交匯,眼中立刻流露出幾分擔憂。
“上京對公主本有忌憚,婉昭儀又是西茲公主……若被有心人發現,只怕要惹來大禍。”
文嘉知道以他的睿智,已然猜到了什么。
“并無其他有心人,只有你。陸公子會將此事說出去嗎?”
陸佑安搖了搖頭。
文嘉還未等他開口,便緩緩朝他走去,陸佑安下意識地慢慢后退,一直被她逼到轉角。
“你向來好心,平樂做出那么多傷天害理之事,你也未曾出賣她。對我,想來也不會如此狠心,對吧?”
陸佑安怔忡不語。
以往的文嘉,溫婉內斂,溫順得如同羔羊。今夜她的語氣,卻帶著從未有過的冷冽和決然——
可這一切,說到底都是他的過錯,無可辯駁。
陸佑安低下頭,向來挺直的腰身似是彎折了下來,掌心壓住受傷的胳膊,低聲說道:“是我有負于您,公主無論如何罵我怨我,都是應當的。”
文嘉沉默片刻,忽地一笑。
“方才我聽聞一句西茲諺語,覺得十分有理,陸公子可愿聽聽?”
陸佑安:“洗耳恭聽。”
文嘉接著說:“草原的兒郎若愛慕明月,縱使隔著沙海也要追到天邊!你呢——”
“陸某……不配。”陸佑安神色黯然。
檐下的雨簾在他的眼底,碎成一串串晶瑩的水珠,聲音愈發低沉。
“當年我親口拒婚,如今一事無成,還帶著一雙兒女,落魄至此,怎敢用一身泥濘,羈絆住美麗的鳳凰?”
雷聲轟然落下,震得人心顫。
文嘉凝視他許久,再次苦笑。
“我明白了。文嘉不怪,愿陸公子往后大鵬展翅,當凌萬里!”
說罷,她抱著藥罐,緩緩走出月洞門。
陸佑安留在原地,對著雨水出神。
陶罐墜地的碎裂聲,驚得陸佑安猛地回頭,卻只看到文嘉提著裙角,奔入雨幕的背影……
風卷著雨絲,穿堂而過。
燭火噼啪一聲炸響——
薛綏拿著剪刀的指尖,微微頓住。
“殿下這般動來動去,是怕痛,還是怕死?”
李肇的傷口在左肩,那支透骨釘仍深深地扎在肉里,鮮血早已浸透了衣襟。
被薛綏這般訓斥,李肇低聲一笑。
“孤瞧著這傷,與陸佑安倒有幾分相似?一個為救美人不惜冒險偷藥,一個為護佳人挺身而出……”
呸!
不要臉。
薛綏沉著臉,聲音清冷。
“他那透骨釘穿臂而過,無須費力取出,可比殿下輕松多了。”
她罷低頭,試圖剪開他被血黏住的衣料。
剪子咬住布頭,細碎的血珠便從傷口滲了出來。
透骨釘帶著倒鉤,極難取出,衣料又與肉粘連在一起,一扯便是刺痛。
薛綏垂目:“殿下忍著些。”
李肇未作聲,肩頸的線條在燭光下緊繃,透著一股凌厲的弧度,汗珠順著他凹陷的脊線蜿蜒而下,滑進褻衣深處……
薛綏握著剪子的手,不自覺地一緊,指節泛白。
“別動——”
聲音尚在舌尖徘徊,李肇突然偏頭,用牙齒咬住那染血的布料,瞳仁里閃爍著狼似的幽光,帶著幾分促狹,用力一拉,便扯了開來。
“舍不得下手?薛神醫,心軟了?”
薛綏看著他通紅且帶笑的黑眸,眉頭微微皺起。
“不痛嗎?”
“孤不怕……嘶……”
薛綏突然下手,用力撕裂他浸透血跡的前襟。
一滴冷汗滑落下來,如同熔化的松脂淌過玄鐵鍛造的劍脊,燭火為他鍍上一層釉色,一塊塊肌壘分明,不是那種夸張得如同蠻牛的樣子,而是線條流暢緊致,盡顯英挺的青年男子該有的迷人風姿。
薛綏低垂眼眸,沾著藥膏的指尖,在他傷口的周圍輕輕涂抹,動作輕柔,仿佛要將他血脈中的情絲蠱喚醒……
李肇的喉結隨著她的動作,不時滾動。
有熾熱的火苗,順著相觸的肌膚躥上來——
“薛平安。”
李肇的呼吸陡然急促,喉間逸出的聲音,竟泛起旖旎。
“你倒不如給孤來個痛快……”
薛綏眼眸一暗,突然鉗住他的肩膀,拽住那枚透骨釘,驟然發力。
“!!”李肇微微瞪眼,后仰的脖頸拉出一抹誘人的弧線。
薛綏幽幽吐出一口氣,看了看那帶著倒刺的暗器,察覺到掌心下的一絲戰栗。
然而,想象中的嘶吼并未響起,李肇的疼痛似是堵在喉頭,只見一張俊臉漲得通紅,冷汗濕透額頭,眼底如烈火熔金一般盯住她,仿若一頭即將噬人的野獸。
“好了,透骨釘取出來就好了。”
薛綏安慰著他,剛要收手,一抹混著血腥的男子氣息便撲面而來。
李肇反扣住她的腰肢,驟然拉近身前,滾燙的唇輕輕擦過她的耳垂,低聲問:
“孤不痛,只是被情絲蠱攪得難受。薛平安……你告訴孤,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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