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他輕聲提醒,“您與平安夫人相談,只怕會落入有心人的眼里……”
李肇并沒有回頭,平靜的眼里暗藏的波瀾,好似凝著萬千思緒。
“孤有分寸。”
來福低頭,獨自一聲嘆息。
拿不起、又放不下,既抗拒又拉扯,還心甘情愿陪她走這一段萬劫不復的路。
若結(jié)局是鏡花水月,太子殿下可會坦然以對,愿賭服輸?
觥籌交錯的聲音自麟德殿中飄來,親貴大臣們的笑語此起彼伏,忽遠忽近……
殿內(nèi)燈火通明,百官按品級入座,歡騰的喜慶震得金絲帷幕隨風輕輕擺動。樂伎敲著編鐘,悠揚而歌,舞姬們身姿輕盈,正在翩翩起舞……
李肇捏了捏眉心,打起精神邁過門檻。
“太子殿下。”李肇剛落座,醇厚的嗓音便自身側(cè)傳來。
他身體微傾,看著李桓泛著清輝的面龐,含笑的唇角微微上揚。
“皇兄找孤有事?”
李桓道:“方才百官共飲,祈愿父皇龍體安泰、國運昌盛,你卻不在,這杯酒可得補上……”
他手執(zhí)玉壺為李肇斟酒。
李肇目光清冷,“戒了。”
李桓瞇起眼睛,翠綠扳指在環(huán)口摩挲。
“五皇弟說你去慈安殿賀壽,是為躲酒我還不信。這么一看,真是……”
“皇兄。”李肇輕笑打斷,“自百花宴后,我便已戒酒。沒人告訴皇兄,孤一直在服藥嗎?”
李桓微怔。
他當然有派人打探東宮的消息。
只是東宮那些屬臣幕僚,一個個嘴巴比蚌殼還嚴……
“不知太子所患何疾?”
李肇微微牽唇,淡淡道:“得平樂公主恩賜,心悸之癥……”
李桓目光掠過他蒼白的唇色,閃過一抹懷疑,“那這杯酒……太子便淺啜一口,也好承接父皇的心意……”
“皇兄向來至孝。”李肇笑容更深,若有所指地道:“可孤的命,也很緊要。”
兩人目光在空中交會,似有火花碰撞。
坐在一側(cè)的李僉突然嘻嘻一笑,伸胳膊抓過酒杯。
“皇兄為祖母壽宴操勞月余,臣弟欽佩不已,也來湊個熱鬧,敬你一杯。”
他分明是瞧出氣氛微妙,試圖打個圓場。
李桓神色溫和,“祖母壽辰,操辦周全,是我分內(nèi)的事,哪里擔得起皇弟的敬意?這杯酒,我受不起。”
李僉的確只是想緩和一下局面。
他年紀小,不善周旋,被李桓拒絕,看著手上的酒杯,一時不知說什么。
這時,上首的崇昭帝突然出聲。
“你們兄弟倒是和睦,來,朕今日高興,借此佳釀,與你們兄弟幾個共飲此杯,敬祝太后福澤綿延,佑我大梁國祚昌盛,萬代千秋……”
魏王李炎、淳王李僉都站了起來,齊齊舉杯。
“兒臣謹遵父皇旨意。”
崇昭帝捋著胡須開懷大笑,“爾等兄弟,當同心同德,固守社稷根本,莫負朕之厚望。”
說罷他看向靜靜端坐的李肇,唇角不自覺地垮了下來。
“太子,今日乃太后千秋盛宴,滿朝同慶,你不要掃興。”
他不怒而威,口吻不容置疑。
李肇抬眸,看一眼李桓,慢慢地舉起酒杯。
“看來孤不飲不行了。”
這話是對李桓說的,很輕,幾不可聞。
李桓瞥他一眼,突地拱手一拜。
“父皇,太子身體抱恙,不宜飲酒,兒臣替他喝這一杯……”
崇昭帝眼神不悅,陰沉著臉掃向李桓。
李肇低笑一聲舉高酒盞,“兒臣自己來。”
他端起酒盞,仰頭一飲而盡。
濃烈的酒液順著喉管咽下,喉結(jié)微微滾動……
記憶也如同碎冰裂開一般,紛至沓來。
六歲生辰宴上,皇祖父剛走不久,他皇太子的位置搖搖欲墜,那時便有蕭氏老臣端著同樣的雕花酒壺,讓還是孩童的他飲酒,意喻盡孝。
父皇不僅不阻止,反而在一旁冷眼相看。
十二歲冬獵,他突然眩暈從馬背跌落,想回帳中休息,父皇卻大贊皇兄堅毅果敢,遇事從不退縮,并斥責他嬌生慣養(yǎng),難當大任。
于是他強撐著繼續(xù),回京后大病一場,差點要了小命……
十五歲那年,朝廷舉辦盛大的祭天儀式,他身為太子,本應是儀式主角,卻因吉服被人潑了墨汁。他稟明此事,要求徹查,父皇卻認定是李肇身邊宮人疏忽大意,不僅杖責宮人,還罰他閉門思過,錯過的儀式由李桓代行……
這些年他飲下的,又何止這杯苦酒?
還有父皇的打壓和兄弟的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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