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醫多久到的?”
翠縷低著頭,“不過盞茶工夫。施針灌藥都試過,可……可終究……回天乏術了……”
薛綏目光掃過眾人,“你們小主子呢?又是幾時發現不見的?”
翠縷看一眼妞妞的奶娘,死死掐著掌心。
“奶娘說,姑娘晌午后在暖閣安睡,她便在外間矮凳上守著,做些針線活……往常姑娘總要睡足一個時辰方起……因此,聽到娘娘出事,她便嚇得往蘭心殿里跑……等她再回去看姑娘,榻上只剩下一個歪了的虎頭枕,哪里還有姑娘的影子……”
薛綏心口一沉。
她詳細詢問了煮茶的細節、太醫的診斷,又盤問了行宮里的侍衛雜役,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梳理了一遍,才去妞妞的屋子……
雕花床下,兩只小鞋東倒西歪,桌案上的黃楊木攢盒,翻倒在地,本應裝著珠寶首飾的鎏金盒子,空空如也……
唯有一只長命鎖靜靜地落在角落里,泛著冷光。
她沉默片刻,掀簾出來,只見文嘉公主獨自站在廊下,雨水順著飛檐在她周身織成水幕,單薄的身影像一株被暴雨打彎的藍鳶尾。
“平安,你瞧這個。”
文嘉捧著一個紫檀木匣,里頭放著兩塊破碎的玉玨。
“這是阿娘放在枕頭邊的,原是一整塊,也不知何時斷成兩半……”
薛綏接過來,就著燭火細細觀看。
玉玨與她在普濟寺見過的那一塊極為相似,但內側刻著更為精細的紋路,仔細看,上頭竟有西茲文字。
她心頭忽地一跳。
“公主可是想到了什么?”
文嘉一開口,眼淚便奪眶而出。
“阿娘說過這個玉玨的來歷。那時大梁和西茲未曾翻臉,阿史那還未繼位,我外祖父也還健在……那年,阿史那出使大梁,入宮拜見皇帝,特意送了我阿娘一塊玉玨……”
頓了頓,她沙啞的嗓音更是喑啞了幾分。
“阿娘念著赤水城,念著兄妹情,一直將玉玨視如珍寶。如今玉玨碎了,阿娘想了一輩子的家鄉,終是回不去了……”
她哭聲悲戚。
“阿娘說西茲落日壯美,駝鈴清脆,沙海無垠,狼骨笛悠揚……她多想再看一眼啊……”
說著,她忽然抓住薛綏的手腕,幽咽低訴。
“平安,你說是不是平樂做的?她沖我來便罷了,為何要對我的阿娘下此毒手……連我的孩子都不肯放過?”
薛綏扶住她,柔聲道:“公主且寬心,咱們定能尋回妞妞,為娘娘報仇雪恨。”
文嘉顫抖,指尖撫過玉玨邊緣。
“阿娘去得不明不白,我身為女兒,竟不知兇手是誰,連親生骨肉都護不住,當真是沒用……”
薛綏腦子里閃過顧介的身影,思考自己是否遺漏了什么關鍵線索。
“文嘉,給我一點時間。”
“平安。”文嘉凝視著她,淚水好似斷了線的珠子,簌簌而落,“阿娘離我而去,倘若妞妞也找不回來,我活著還有什么盼頭……”
薛綏輕拍她的后背,忽然想起婉昭儀溫和恬靜的笑容,滿心戚然,五味雜陳,卻不知如何寬慰。
鉛灰色的陰云層層堆疊,暴雨傾盆。
青山同悲,綠水含愁。
檐角銅鈴又響,恍若西茲駝鈴穿過千里黃沙,卻再喚不回那個眺望故國的女子。
她本是王女,美麗、柔弱,從遙遠的西茲來到上京和親,不得皇帝寵幸,受奸妃迫害,被囚于冷宮十余年,病痛纏身,卻從不曾吐露半分痛苦,始終溫柔示人。原以為從此熬出了頭,不料遭遇橫禍,香消玉殞……
這就是一個和親女子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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