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
靖遠(yuǎn)侯烏紗歪斜,朝服上沾滿雨水,正跪在冰涼的金磚上,脊背佝僂如弓。
“請陛下開恩。犬子已失蹤七日,生死未卜,還望陛下敕令京兆尹,全力追查搜尋,賜犬子一線生機(jī)……”
殿中一片寂靜。
唯有皇帝翻閱奏疏發(fā)出的沙沙聲,以及炭盆中偶爾傳來的爆響。
帝王之人,無從揣測。
靖遠(yuǎn)侯的額際,已浮出冷汗。
“臣斗膽冒犯陛下,懇請陛下念及微臣滿門忠烈,施以恩澤……”
崇昭帝這才放下奏疏,目光落在老臣汗?jié)竦聂W角上,重重一嘆。
“令郎遭此變故,朕豈會坐視不管?”
顧介雖非獨(dú)子,卻是靖遠(yuǎn)侯的心頭肉。
想當(dāng)初薛顧兩家聯(lián)姻,本是一樁美事,不承想鬧出薛月盈私通魏王的丑聞。此刻,崇昭帝那個名不正不順的“皇孫”,還養(yǎng)在靖遠(yuǎn)侯府中……
這無疑是崇昭帝臉上的難堪……
老臣此刻為子請命,話里有話,皇帝心知肚明。
“愛卿且先寬心回去,朕即刻敕令京兆尹全力徹查,務(wù)必尋回令郎。”
靖遠(yuǎn)侯聽聞,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
“謝陛下隆恩!”
他剛要退下,崇昭帝突然喚住他。
“當(dāng)日令郎挪用庫銀,中飽私囊,行徑實(shí)在惡劣。好在侯府及時退贓,彰顯悔過之心……唉,朕念愛卿忠厚,令郎年歲尚輕,或許是遭人蒙蔽。若此次能尋回,便讓他去太常寺,謀一個閑職吧……”
靖遠(yuǎn)侯再次磕頭,聲音滿是感激。
“臣定當(dāng)嚴(yán)加管教犬子,勤勉奉公,以報皇恩。”
皇帝又寬慰了幾句,靖遠(yuǎn)侯才叩謝退下。
這天,京兆尹的差役便領(lǐng)命而出,在城中大肆搜查。
事情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然而,誰也未曾料到,當(dāng)天入夜,顧介便回到了家中。
他仿若孤魂一般,從角門悄然而入,一張臉青白如鬼,身形極為瘦削,顯然是吃了不少苦頭。
春夫人正在屋內(nèi)念佛,看到兒子出現(xiàn),手中的佛珠猛地松開,當(dāng)啷落地。
“兒啊!”
她撲上去扯住顧介的衣袖,上下打量,待看清他頸間的勒痕,喉間不禁發(fā)出一聲哽咽。
“你這幾日究竟去了何處?又是誰這般害你……”
“娘,兒沒事。”顧介搖了搖頭,避開母親的手,聲音像浸了冰,表情很是沉郁,“是兒不孝,與幾個潑皮賭錢,輸了個精光,不敢歸家……”
春夫人淚眼婆娑,嗔怪道:“糊涂孩子,怎可這般不懂事,讓爹娘日夜懸心。你快說說,是何人算計(jì)了你,也好讓你爹爹為你出氣……”
“春娘。”靖遠(yuǎn)侯適時上前,阻止憤憤不平的春夫人繼續(xù)詢問,目光沉沉地看了顧介一眼。
“五郎奔波勞累,先讓他回房沐浴更衣,歇息一晚,再細(xì)細(xì)敘話也不遲。”
顧介感激地看一眼父親,彎腰拱手。
“兒告退。”
顧介回到棲梧院,便將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沒有喚人備水盥洗,一個人呆坐著,望向窗外飄飛的雨絲。
慢慢的,將手捂住胸口——
地牢里平樂猙獰的笑,通紅的烙鐵,如同夢魘一般。
平樂沒有要他的命,只是換了別的法子來折磨他。
歇斯底里地糾纏,仿若瘋子般的索取,恨不得將他最后一絲尊嚴(yán)都榨干……
恥辱,不甘。
本是男歡女愛,卻沒有絲毫的快活。
腦子里反反復(fù)復(fù)出現(xiàn)的是薛六那張清冷的面龐,還有年少時,他手上的烙鐵燙在她的腰間時,發(fā)出的滋滋聲響……
“砰!”
書房的門,突然被人推開。
薛月盈那尖利的嗓音,帶著嘲諷傳來。
“喲,顧大駙馬可算舍得回來了?公主府難不成不管飯食?怎的這般落魄?”
“出去。”顧介緩緩轉(zhuǎn)頭,目光冷冷地看著她。
“顧駙馬好大的架子。”薛月盈心中本就積了一肚子氣,原想著來損他幾句,卻被他眼底翻涌的狠戾嚇得心頭一顫。
往日那個溫文爾雅的丈夫,此刻眼神像淬了冰的刀,
好似完全變了一個人……
“這是怎么了?”薛月盈唇角扯出一抹冷笑,“尚公主多體面吶,你還委屈上了?”
顧介并不語,死死地盯著她,目光冷得刺骨。
“看不出來,我家郎君竟這般招人稀罕呢。”薛月盈腰肢一擺,款步走到顧介的身側(cè),用一雙嫵媚又譏誚的眼睛瞟他。
“平樂公主為你鬧得滿城風(fēng)雨,就連那薛六也自甘下賤,跑到侯府來尋你,一個比一個深情呢……”
顧介瞬間緊繃起來。
聽到她提及薛六,那陰鷙的表情,比方才更為森冷。
“我再說一次,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