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月沉拉著她的手,語氣溫柔地笑,心情卻很是復雜。
自從薛六嫁入端王府,她便有些五味雜陳……
有時,見李桓對她格外關照,心里便會泛起酸味,忍不住胡思亂想,滿心都是猜忌。
可有時,想到薛六幼年所受的那些罪,又見她平日里并不爭寵,一心一意維護自己,她的心腸又軟了下來,多了些同情。
更緊要的是,自從薛綏來了以后,端王府里明顯清靜了許多。
以往的兩位側妃,一個去了庵里清修,一個受娘家影響,稱病不出,其他侍妾更是不敢造次。
她從前可沒有這般省心的時候。
壞人有薛六來做,她只管端莊仁厚,賢名遠播。
府里需要薛六,她也離不開薛六。
尤其她現在懷著身子,諸多不便,少不得要人幫扶。一筆寫不出兩個“薛”字,有這樣貼心懂事的妹妹在身邊,她心里也踏實許多……
這般寬慰著自己,薛月沉對薛綏的關切愈發真摯了幾分。
她緊緊拉住薛綏的手,溫聲細語地笑。
“妹妹可聽說了,平樂公主又鬧到陛下面前了。她一心想接回陸氏雙生子,卻被陸老丞相夫婦極力阻撓,兩個孩子更是縮在陸老夫人懷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罵平樂公主是妖怪,稱公主府為妖府……”
平樂為人張狂,見她遭此羞辱,薛月沉也難免幸災樂禍。
薛綏搭在緞面上的指尖蜷了蜷,笑了笑。
“姐姐對此怎么看?”
薛月沉思索了片刻,終究化作一聲幽幽嘆息。
“到底是骨肉連心……平樂公主再怎么荒唐跋扈,那兩個孩子也是從她肚子里爬出來的,是她的親骨肉。陸家二老不讓接孩子,多少有些說不過理去。陛下素來寵溺平樂公主,想來不會坐視不管的……”
她見薛綏不語,又輕輕晃了晃她的手。
“妹妹可千萬離這事遠點,莫要惹火燒身。”
薛綏淡笑搖頭,“姐姐高看我了,我一個尋常女子,哪來的能耐,去干涉皇家骨肉之爭?”
薛月沉也跟著笑了起來。
說話間,她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向案頭攤著的一卷《清平三略》,而后又環視著博古架上擺放的書籍瓷器,贊嘆不已。
“妹妹這屋子,就是透著一股書香之氣,每次過來,姐姐便覺得心安神定。還有那青梅釀、桂花釀,更是誘人……要不是我身子不便,定要討一壇回去,嘗上幾口。”
薛綏抿唇一笑,忽然想起昨日在陸府棋室,陸公說的那句話:“棋子之爭,從來不是權力之爭。”
可黑白棋子,生來便是分疆裂土的刀刃,如何能避免權力之爭?
如李桓和李肇,東宮和端王府……
她看一眼薛月沉,捏起一塊糖糕,輕輕放入嘴里,指尖沾了點糖霜,謙虛地回應。
“不過是閑來無事,打發時間罷了,姐姐盡會夸我……”
丫頭佩蘭撩簾子走過來,看了薛綏一眼,稟報道:
“王妃,側妃,王爺來了。”
緊接著,外面傳來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
二人相視一笑,各自整理衣裳迎出去。
剛邁出門檻,便見李桓過來,一身藏青云錦常服,腰間玉佩隨步伐輕輕晃動,眼底含著溫和的笑意,目光深邃。
“禮品可都備齊了?”
薛月沉福身應下,又回頭捏了捏薛綏的手腕,親昵地道:“中秋節上繁忙,怕是回不去了,昨日我同王爺說好,今日提早回去探望長輩。妹妹也一同走吧。”
中秋前回府串門子,是薛家不成文的規矩。
每到此時,出嫁的女兒都會攜夫帶子回娘家,里里外外熱鬧一天。
往年李桓并不隨薛月沉回去,禮品雖豐厚,到底少了些體面,今年他倒是主動提及同行,薛月沉說起來,便面上有光。
薛綏聞,恭敬地朝二人行了個禮,借口要去為祖母配藥,表示不便與端王夫婦同行。
李桓波瀾不驚掃過一眼,沒有過多的表情。
薛月沉則是肉眼可見的眉眼舒展,洋溢著開心的笑容。
“妹妹費心了,難怪祖母常夸你孝順。”
王府的馬車晃悠悠地駛出府門。
對街的老槐樹底下,兩位東宮探子穿著褪色的短襖,蹲在石臺上啃燒餅。
他們一邊吃,一邊用袖口隨意地擦嘴,模樣頗為狼狽,一看便是下力的粗使。
待馬車駛過,一個探子急匆匆道:
“快!趕緊稟報主子,端王帶著薛側妃回薛府去了!”
另一個探子差點噎著,“這點小事,也敢驚動殿下?”
“這哪能算小事呢?在殿下眼里,薛側妃梳頭發——根根都是心眼!薛側妃嗑瓜子——連皮都是算計!薛側妃打個噴嚏——都有三層埋伏!薛側妃放個屁——都帶陰謀味兒……”
“得嘞!兄弟懂了——”
探子拍拍他的肩膀,油漬在衣料上用力擦了擦,拱手。
“殿下這是把薛側妃當成活體《孫子兵法》了……兄弟這便領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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