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桓五指深掐扶手,孝衣下的肩胛,似一張繃到極致的弓。
“薛氏,你憑什么斷定平樂公主要毒殺的是皇后娘娘?!”
薛綏手上鐵鏈輕晃,看上去很沉重,面上卻帶著輕松的笑。
“在清輝殿上,救治皇后娘娘的,便是妾身?!?
這時,碧玉也爬跪向前,出聲證實。
“殿下,側妃說的千真萬確!平樂公主哄騙我家姑娘,說那蛇莓汁只會讓皇后娘娘昏睡片刻,我家姑娘若能侍疾榻前,就能得太子殿下青眼……我家姑娘心里頭裝著太子殿下,一門心思想討好娘娘,一時犯糊涂,這才闖下天大的禍事……”
“夠了!”李桓猛然甩袖,震得案上供狀翻飛。
他不看碧玉,目光再次鎖定薛綏。
“這滿箱的證人證物,當真是來自陸公和盧太傅的暗中查訪……”
文嘉欠身行禮:“正是如此?!?
李桓仍不看她。
那淬了冰的目光,直直落在薛綏的身上。
“普天之下,大概只有舊陵沼北斗七門,有此顛倒黑白、偽造證物的手段……”
他喉間滾過一聲低笑,咬住后槽牙,試圖將齒間的腥甜吞咽下去。
“薛氏,你好歹毒的心腸!”
“不懂王爺所何意?”薛綏抬眸,微微一笑。
李桓也笑了,眼尾微紅,聲音冷徹,“你處心積慮羞辱本王,所為哪般?”
薛綏低頭凝視腕間鐵鏈勒痕,唇角噙著一絲半縷的笑,“妾身字字直,只為保命……殿下若非故意裝糊涂,那不妨去問一問,平樂公主的佛堂里,供著的,是誰的血債?”
李桓面色驟變。
滿堂死寂中,李肇半闔著眼靠在椅背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扶手,眼底翻涌著冷淡的興味。
“諸位大人眼前擺著如山鐵證,還要裝聾作啞到何時?”
大理寺的青磚地面上,倒映著破碎的燭火。
這場對峙,更似困獸之斗。
三司官員們個個如臨大敵,脖頸僵直,有的偷偷用袖口拭去額間冷汗,有的佯裝整理卷宗,還有的死死盯著階下的薛綏,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李肇微微勾唇,笑不達眼底。
“孤等著,諸位大人給滿朝文武與天下萬民一個交代?!?
李桓衣擺掃過案幾,上前兩步直視李肇,嘴角繃得極為鋒利。
“太子殿下是要將朝堂攪成渾水,辱沒皇家體面?”
李肇:“皇兄何必自欺?孤為的是綱紀嚴明、律法昭彰,偏在你眼里只有私心。”
李桓突然冷笑兩聲,拂袖而去。
謝延展勉強端直脊背,與左右交換了個眼色,以目示意小議幾句,遂清一清嗓子,再次拍響驚堂木。
“肅靜!三司決議——”
“各方證據錯綜復雜,一時難以厘清,需從長計議。本寺與三司自當秉公查勘,審慎處之。薛氏暫且收押刑部大牢,待明辨真偽,再行定奪?!?
“來人,將薛氏押回大牢!”
獄卒面無表情地跨步上前,粗糙的手掌扣住薛綏纖細的胳膊,半推半搡……
鎖鏈聲在大堂上回蕩,薛綏轉身時,沒有看李肇一眼,挺直脊背邁步前行,一陣清風卷起她的衣角,蕩開一片破碎的光影。
李肇唇角勾起。
眼睜睜看著薛綏被獄卒帶走,他額角青筋隨著呼吸起伏,好不容易才將眼底翻涌的情緒,掩在“明刑弼教”四個鎏金大字下——
而憤然走出大理寺的李桓,此刻冷靜下來,才慢慢想明白獄中對弈時,薛綏說的那句話……
“劫材者,互為因果。而劫材最妙處,是讓對手親手遞上解劫的棋子?!?
原來,從他親手將半枚碎玨拍在刑部卷宗上的那一刻起,便再難回頭。
薛六下獄,是他親手為之。
那個時候起,便注定了他從此沒有退路……
長街酒坊的青旗被風吹響,驚起寒鴉陣陣。
誰是螳螂誰是黃雀?
這場棋局終將走向未知的宿命,沒有和棋,輸贏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