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肇勒住烏騅馬的韁繩,停在刑部西側門外。
片刻后,一個灰衣身影從陰森的牢門走出,袖擺輕拂,似乎還帶著牢獄里的寒氣。
“可痛快了?”他問。
薛綏緩緩抬眸。
馬蹄聲由遠及近。
李肇勒馬停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初冬微弱的暖意。
目光沉沉,像深不見底的寒潭,直直落在她臉上,仿佛要將她疲憊下強撐的平靜洞穿。
他看透一切的算計后。
沒有嘲諷,只有了然和憐惜。
她心下微微一滯。
一絲連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復雜的悸動悄然劃過……
她抬手,緩緩取下遮擋面容的帷帽,露出一張清瘦蒼白卻異常平靜的臉,朝他深深合十。
“多謝殿下成全。”
李肇唇線微抿,下頜線條繃得如同刀削。
四目相對,視線在彼此眼中短暫的膠著,最終定格。
那跳躍的光影里,似乎有某種冰冷的東西,被瞬間點燃……
不是烈火烹油的熱烈,而是一種塵埃落定的、帶著血腥氣的默契與釋然。
薛綏迎著他的目光,沒有退縮,亦無波瀾。
但很是心安。
仿佛這十年血仇鑄就的枷鎖,因他此刻的存在,而有了片刻的依托……
“有勞殿下善后。”
“回吧。”他聲音低淺,聽不出喜怒。
薛綏攏了攏灰袍袖口,行至巷口青帷小車旁,朝他頷首為禮。
馬蹄聲再次踏響。
一切都像往常一樣,冰冷而平靜。
卻又似有什么,在二人之間,悄然生變。
“殿下——”
關涯在李肇的身后,看著那輛青帷小車緩緩駛離寂夜的暗巷,身為一個目睹了這場驚天變局和無聲交鋒的人,心上不由一陣發(fā)緊。
“薛六姑娘手段厲害,心氣高,性子也狠……”
李肇唇角微抿,冷峭的弧度似乎柔和了一瞬。
“心氣高些,性子狠些,也好。”
他淡淡道,目光沉靜,落在馬車消失的方向。
“今日京中可有異動?”
元蒼策馬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郭丕病急亂投醫(yī),要把當年的爛賬都翻出來……也不知要牽連出多少蛀蟲……”
關涯接口道:“說來薛六姑娘這個揭弊箱的點子,倒是極好。如今箱中已收到不少密告,雖說沒有涉及軍需案的直接證物和線索,但能讓那些心懷鬼胎的人自亂陣腳,實乃快事……”
李肇眼神陡然轉(zhuǎn)厲。
“無須按部就班,沒有鐵證,便制造鐵證……這才是我與她定下計謀的初衷……”
關涯和元蒼對視一眼。
莫名覺得主子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些難以喻的矜驕。
很難評說。
李肇全然不知屬下的腹誹,眼中閃過銳利的光。
“關涯,你差人將密報謄抄幾份,以揭弊箱收到的線人揭發(fā)為由,分送幾位涉軍需案的官員……就說孤體恤下情,深知貪墨積弊不是一朝一夕,他們也是身處漩渦受人裹挾,孤愿給一個改過自新、酌情減罪的機會……”
關涯心頭一凜。
瞬間明白了其中的殺機。
這看似公正的“路”,實則是太子殿下丟在渾水里的一條劇毒水蛇。
朝中官員、軍中將士、市井百姓,無論身份高低,皆可匿名投書,揭發(fā)不法之事。首告有功者……酌情減罪,乃至免罪。
它給了所有被卷入貪墨鏈條、卻又并非核心的小魚小蝦們一個掙扎求活、甚至反咬一口、踩著別人上岸的機會。
尤其是那些依附于蕭郭王馬等端王臂膀的官吏,在這生死攸關的巨大恐慌面前,豈能不亂?
揭弊箱里有什么,無人知情,只看太子要如何揮斥。
以及那些老狐貍,還坐不坐得穩(wěn)了……
元蒼道:“殿下英明!此策一出,蕭嵩、謝延展,王啟年、馬元魁之流,必成驚弓之鳥……”
關涯再無猶豫,抱拳沉聲。
“屬下即刻去辦!”
戶部衙門。
后堂里炭火燒得正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