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點,你弄痛我了。”
“痛?”李肇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里硬擠出來,帶著滾燙的怒意。
“你一走了之,孤就不痛?”
“我的心意,殿下不明白么?”薛綏看著他被雨水沖刷的俊臉,和那雙布滿怒意的眼睛,努力讓聲音保持平靜,“我留在東宮一日,殿下的罪名便坐實一日。周大人的血,流在東宮的丹陛上,也會流入天下人的心里。那便是蕭琰出兵的借口,也會成為那些人,攻擊殿下的靶子。”
“你以為你走了,他們就會閉嘴?蕭琰就會退兵?薛平安,你何時變得如此天真!”
薛綏輕聲道:“至少我離開,殿下能放手去對付那些亂臣賊子……”
李肇前傾幾分,語氣更為激烈。
“不。你走了,他們只會變本加厲,說孤心虛,說孤無能,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住……”
冰冷的雨水從敞開的車簾飄進來。
打濕了兩人的衣襟。
“孤告訴你,這江山若因一個女子而亡,那是它本就該亡。他們要說孤為女色所迷?好!孤就迷給他們看!要孤交出你平息眾怒?除非踏過孤的尸首……”
他盯著薛綏驟然變色的臉,危險地冷笑,“薛平安,你給孤聽清楚——孤這一生,負盡天下人,也絕不會負你。”
一席話,重重砸在薛綏的心上。
“殿下……”薛綏啟唇,鼻尖忽地有些發酸,“正因為如此,我才必須走。我不能、也不想成為殿下的軟肋,成為敵人刺向殿下的那把刀……更不能讓殿下,為我背負罵名……”
“這罵名,孤背不起嗎?”李肇低吼,“孤不在乎。誰敢拿你做文章,孤便拔了他的舌頭,砍了他的腦袋。殺一人不夠,就殺十人!殺百人!殺到無人敢說為止……”
那森然的殺意,毫不掩飾。
薛綏蹙眉道:“殿下,以殺止謗,只會讓怨恨瘋長。讓敵人找到更多煽風點火的借口……”
“那又如何?”李肇像是聽到了最荒謬的笑話,手腕猛地用力,將她整個人從車廂里帶得向前一傾,撞入他濕透冰冷的懷抱。
“薛平安,你太小看孤了。孤不在乎背什么罵名,不在乎流多少血……孤只要你在,看著我……如何將這萬里河山,捧到你面前!”
大雨無情地澆灌而下。
溫熱的軀體隔著衣料緊緊相貼,薛綏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劇烈的心跳……
她微微仰頭,望著那近乎偏執的眼神,萬般無奈中,竟輕輕笑了出來。
“殿下以為,我要去哪里?”
她放緩了聲音,帶著一種安撫,語氣柔和也狡黠。
“我母親還在東宮躺著,生死未卜,我離得開嗎?血債未清,大仇未報,我又能去到哪里?”
李肇身體一僵,低頭看她。
“你不是要離開我?”
“權宜之計罷了。”薛綏趁機輕輕抽回手,隔著衣袖揉了揉,“你看,這么鬧一場,所有人都看見了,殿下不得不順應民意,送走了妖女……”
李肇眼神微微一凝,豁然明白。
“……薛平安,你又在算計孤?!”
讓所有人看著他狂怒而來,看著他們雨中對峙。
這個婦人……
當真是又聰慧,又可惡……
李肇惡狠狠地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怒氣沖沖地跨上驢車,猛地拉下簾子,隔絕了雨霧,雙眼灼灼地盯著薛綏……
就在她以為這人要發作逼問的時候,他卻忽地撩開她眼前薄紗,低頭吻下來。
小昭和如意早已紅了臉,識趣地轉開身去。
雨聲淅瀝,將那略顯急促的呼吸掩蓋……
薛綏先是一僵,隨即便在那帶著涼意的溫柔里,慢慢軟化下來……
呼吸交纏,她睫毛上沾著點點雨珠,像碎落的星子。
李肇捧著那小臉,藏不住心底的珍視與滾燙……
薛綏眼尾泛著柔光,心口被雨水泡發得有些綿軟,微微喘著氣,抵住他的肩膀,“我去文嘉的別院暫住幾日。那里清凈,也……順便處理一樁我的私事。待平息了這場風波,蕩平了蕭琰叛軍,我再回來……”
李肇慢慢松開她,額頭抵著她的,眼睛都紅了:“當真?”
薛綏笑問:“我何時說過謊?”
“隨時。”李肇冷著臉,聲音悶悶的。
“胡說八道……”
“你啊……”李肇低頭,忍不住又親一下她的臉頰。
停頓一瞬,再次落在她的眉頭,耳垂,脖頸,輾轉啄吻幾下,流連不舍……
“你若敢騙孤,定不饒你。”
“不敢的。”薛綏看著他,雙眼好似浸了水,微微淺笑:“殿下再拖下去,染了風寒,我才是真成了禍水。回吧,這里有如意和小昭,足夠了。”
李肇深深地看著她。
半晌,他才重重吐出一口濁氣,松開她,“萬事小心。別讓孤后悔放你走。”
“知道了,太子殿下……”薛綏唇角彎了彎,“快回去換身干爽衣裳,姜湯驅寒,后背的傷……讓太醫看看。”
“嗯。”李肇點了點自己的臉頰,示意她主動親熱。
薛綏耳根發燙,手指用力戳他一下。
“快走吧。難道殿下對自己沒有信心?還怕我跑了不成?”
“小沒良心的!”
李肇目光復雜地斜她一眼,這才不舍地下車,負手而立,刻意板著臉。
“薛平安,你好自為之……”
說罷猛地甩袖,翻身上馬。
馬兒長嘶一聲,四蹄翻飛,載著那一道挺拔的身影,沖入雨幕,很快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薛綏放下車簾,靠在車壁上,無聲地一嘆,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
“走吧。”
風雨如晦,前路未明。
她要與他并肩,在這亂世狂瀾中,劈出一條生路,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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