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來,哈桑仍不死心。
薛綏看著他,目光放空,“從我記事起,她連一句西茲話都未曾說過。只有一首哄我入睡的童謠……”
她輕輕哼起那記憶中的旋律。
哈桑聽著熟悉的調子,眼眶瞬時一紅,猛地攥緊拳頭。
“是!是西茲的搖籃曲……公主幼年,先大妃……先大妃也常哼唱……不知公主殿下當年,究竟受了什么驚嚇,才會……什么都不提,又或是……把自己的根都忘了……”
薛綏沉默。
哈桑深吸一口氣,鄭重道:“大祭司說了,往后,王庭必將傾盡所有,彌補公主殿下這么多年的缺失……”
“新王圖爾古泰……他肯嗎?”薛綏唇角勾起一個極淡的笑容。
哈桑一怔,隨即挺直腰背,“圖爾古泰原是先王庶子,能承繼大位,全靠大祭司鼎力支持,他對大祭司敬重有加,在先王靈前也發過毒誓,必傾力尋回公主,有生之年,絕不敢有半分輕慢……”
薛綏看著哈桑眼中的赤誠,微微一笑。
比起大梁朝堂上那些浸淫權術的老狐貍,哈桑顯得甚為純粹,甚至有些……天真。
權力之下,誓是最脆弱的東西。
她無意說破,只道:“正使大人可有想過,我母親恐怕也不需要這些了?二十年的孤苦伶仃,二十年的磋磨踐踏,一朝中毒,幾赴黃泉……她這些年受的苦,都是實實在在的。珍寶?尊位?這些東西換不回她失去的年華和健康。”
哈桑張了張嘴,竟啞口無。
阿力木見狀,連忙打圓場:“過往之痛,皆在王庭失職。公主殿下如今尚在,這便是烏蘭圣山給我們的最大恩賜……我們只是想要一個機會——守護公主回歸故土,得享尊榮……”
薛綏沉默地看著他。
想到母親肩胛骨下那一彎小小的月牙胎記。
“我娘能否醒來,尚未可知。即便醒來……也該由她決定去留。西茲王庭,、你們,包括我這個女兒……都無權替她做這個主。”
這話既是說給哈桑聽,也是說給她自己聽。
她不能,也不會替母親選擇未來。
哈桑和副使交換個眼神,右手重重按在心口。
“姑娘放心,我等明白,絕不敢有半分勉強……”
薛綏微微頷首,不再多。
哈桑和阿力木略坐片刻,見薛綏神色倦怠,便識趣地起身告辭。
薛綏送至二門,看著他們一行人翻身上馬離去。
再轉頭,發現別院外,不知何時多了幾名尋常百姓打扮的精壯漢子,沉默地守衛在巷口和樹蔭下,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是東宮的人……
無聲守護,密不透風。
她莞爾一笑,對如意吩咐道。
“天涼了,給外頭的百姓,送些熱湯餅去。”
如意脆聲應道:“是,姑娘。”
黃昏時分,小昭才從外面回來。
薛綏問了問搖光往粥棚送糧的事情。
小昭繪聲繪色地說:“姑娘是沒瞧見,那施粥的官老爺握著七郎君的手就不肯放,說要連夜趕制一塊‘濟世愛民’的匾額,敲鑼打鼓地送到鴻福賭坊,讓全城的富戶鄉紳都瞧瞧,這三教九流的人都懂得善舉,他們都該效仿……”
“七郎君怎么說?”如意問。
“七郎君拒絕了,說這匾額一掛,全城的賭棍都以為賭坊改成善堂了,誰還會來輸錢?不如送兩壇上好的燒刀子,給弟兄們暖暖身子……”
“這猴兒精。”薛綏笑著搖頭,“就他滑頭。心里明白著呢。”
眾人聽得有趣,都忍不住笑起來。
說笑間,廊下傳來仆婦的聲音:“姑娘,晚膳備好了。”
妞妞立刻從文嘉的膝頭滑下來,拽著薛綏的衣袖,不停地晃:“六姨六姨,我要聽小狐貍偷雞的故事,你邊吃邊講好不好?”
文嘉拍了拍她手背,“別纏磨你姨……身子還沒大好呢。”
一行人笑著,正要出門去飯廳,如意便掀簾進來,手里捧著個漆盤,往桌上重重一放,臉上滿是厭煩。
“姑娘,方才門房來報,薛府老太太院里的魏嬤嬤來了,說有要事求見。我剛從角門瞅了眼,馬車停在門外,后頭跟著四五個捧禮盒的丫頭,陣仗大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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