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安院里煮茶敘話,熱熱鬧鬧,老太太歡喜,上上下下便活絡起來。
炭火正旺,茶香裊裊,丫鬟們穿梭其間,姑娘圍坐一處,你一我一語,不時爆發一兩聲歡快。
薛月沉卻是笑不出來。
勉強陪老太太坐了片刻,她逮住薛月娥便拉到一旁去,私下里打聽。
“九妹,你跟我說實話,母親跟父親,究竟是如何生分的?”
老太太都不說的事,薛月娥也不好多嘴。
她目光閃躲,支支吾吾,薛月沉很是不悅。
“嘴巴糊住了不成?”
薛月娥癟嘴,回頭瞥一眼那頭說笑的人群,委屈地道:“全賴六姐姐!也不知她搞的什么鬼,那天夜里,父親去了清闌院,四姐姐便突然被禁足了,母親大抵是心里不痛快,氣得回了娘家……”
她不清楚具體發生什么,以為薛月盈和薛綏鬧別扭,導致的結果,沒頭沒腦便將一盆污水潑向薛綏。
薛月沉眉頭微蹙,在心里嘆息一聲。
她倒不認為是薛六回來才鬧得家宅不寧的。
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在那鄉野陋巷里長大,回到府里受眾姐妹排斥,受不得這樣那樣的規矩,父母再又不喜歡,難免被人說三道四,九姑娘的話,那可當不得真。
私心里,她甚至覺得可能與自己最近走霉運有關……
幸好三叔平安無恙地歸來,不然,她要懷疑是不是自己克死三叔了。
這時,便有丫頭來報,說薛六姑娘回來了。
薛月沉交代薛月娥幾句,叮囑她不要胡亂說話,便趕去了碧桐院。
翡翠躺在外屋那張胡床上,臉色痛得青白,腿腫得像發脹的饅頭一般,看到薛月沉便叫苦連天。
薛月沉心疼地問:“傷可要緊?”
翡翠痛著皺眉搖頭,說了那時的狀況,眼風嗖嗖瞥一下薛綏。
“沒有傷著六姑娘就好……”
這話里滿是怨氣。
顯然是覺得薛六姑娘災星附體,讓她應了劫。
薛月沉臉上閃過微妙的一抹尷尬,警告地瞪她一眼,笑著拉薛綏去里屋坐下,問她買了哪些糕點,語氣溫柔。
不料薛綏竟道:“珍寶閣的糕點總不過就那些,想來王爺也吃膩了。不如給她嘗嘗我自己做的。”
薛月沉有些意外。
很快如意便去梨香院取了糕點盒來。
幾味小吃擺在一個九宮格的烏檀木匣子里,青翠的瓷盤盛著,色澤或金黃燦爛,或粉嫩嬌柔,或潔白如雪,每一塊都精致小巧,散發著誘人的香氣,看著都賞心悅目。
“王妃嘗嘗,味道如何?”
方才她來不及去珍寶閣,翡翠便從濟安堂出來了,她只得如此應付。
丫頭捻來一塊,薛月沉入嘴品嘗一下,眼睛亮開。
“不錯。”
遲疑一下,又笑,“只是王爺性子古板,并不愛嘗鮮。不知能否合他的意。”
薛綏道:“便是不喜,看在王妃的顏面上,大抵也不好責怪,總出不了大的岔子。”
薛月沉一想也是,淡淡笑著看那些糕點,突然便回憶起做姑娘時的日子。
在薛府這一方世界里,她是長房嫡女,八運福星,什么都是最好的,這里的世界于她無限廣闊,可任由她如魚兒般暢快,偶爾也會親自下廚做些食物,悅己悅人……
嫁人后便少有這樣的日子。
端王府比薛府更大,卻更為逼仄。
她游不動了。
薛月沉突然便有些傷感起來,看著薛綏年輕鮮亮的眼眸,年不過二十六的她,竟有一種難以說的滄桑。
“六妹妹,說來這事,是委屈你了。”
薛綏輕輕笑了,“王妃客氣什么,我應當的。”
薛月沉見她乖順,在心里嘆息一聲,眼里有幾分真切的痛惜和無奈,“那些年,母親因為我夭折的小弟,對雪姬、對你,頗有怨,沒少讓你們受委屈……”
薛綏看著她無比動容的神色,唇角動了動,沒有說話。
薛月沉又道:“這次我將你找回來,也是存了心思替母親彌補先前之過。六妹妹放心,去了端王府,有大姐在,不會再有人欺負你了。”
薛綏淡淡一笑,“全憑王妃做主。”
薛月沉松了一口氣,愧疚散去,眉頭便舒展開來。
“母親也是一時糊涂,事情過去多年。你諒解她可好?”
薛綏輕笑。
放下恩怨在局外人嘴里,是一件極簡單的事。
尤其這位心地純善的薛府大姑娘,習慣了自上而下的俯視,甚至會覺得這幾分憐憫與施舍已經足夠,當如此高貴的她們已經愿意化解恩怨了,她這樣的輕賤之人,理所應當感恩戴德,不該再埋怨。
大姑娘的姿態高,身份也高,從沒有受過委屈,永遠也感受不到,被他人狠狠踩在腳下的時候,是何等的屈辱和不堪……
未經他人苦,當然可原諒。
“六妹妹?”薛月沉見她笑不出聲,皺眉。
薛綏勾唇,漫不經心:“過去的事,我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