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樂公主是崇昭帝最疼愛的女兒,這一出事不打緊,半個太醫院都快被搬過來了,原本謝皇后打算在春日宴上為太子充盈東宮的計劃,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攪亂,只能無奈擱置。
她懷疑平樂裝暈,卻不得不趕緊將人送去華宜殿。
“母儀天下”的皇后,不能不“母儀”自己的庶女。
崇昭帝更是健步如飛,心急如焚地趕過來,看著昏迷不醒的女兒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心愛的蕭貴妃在嚶嚶啼哭,一室子混亂……
崇昭帝氣黑了臉,指著太醫就怒訓。
“公主為何還沒有蘇醒?你們是做什么吃的?”
“平常你們一個個的,大談岐黃之術,吹噓醫術高明。關鍵時候,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朕要你們何用?”
太醫們渾身虛汗,大氣都不敢出,只能磕頭請罪。
“公主許是氣極攻心,情志過激引發肺氣上逆,體內氣血逆亂,經絡阻滯,蒙蔽了清竅,以致心神被擾……這才,這才會陷入昏迷……”
崇昭帝臉一轉,便看向謝皇后。
春日宴是謝皇后精心籌辦的,他不用出聲,只是厲目一掃,謝皇后已然從那雙帶著怒火的眼睛里,看出了皇帝對她的責怪。
皇后不好當。
一個偏心眼皇帝的皇后更不好當。
她疲倦地一笑:“妾身方才受了驚嚇,身子也有些不爽快,先去外間歇息一下,再去長春閣安撫姑娘太太們,以免引來人心惶惶,內外不安……”
朝皇帝欠了欠身,謝皇后便轉身退出了內殿。
華宜殿內的氣氛格外凝重。
眾人屏氣凝神,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長春閣里,命婦們也已經無心吃喝和賞花,一個個都在曬著太陽在等公主的消息,私下里,也議論紛紛。
薛月沉攜了薛綏的手坐下,小聲吩咐。
“你跟著母親不要再亂跑,我去華宜殿探一探情況,若是公主無事還好,要是有事……”
她停頓片刻,抿了抿嘴,擔憂地看著薛綏。
“我去求求王爺,看看如何是好。”
“多謝王妃。”薛綏唇角的笑意很淡,“我并沒有做錯什么,還救了小郡主的性命,想來貴妃通情達理,只會感謝我,陛下更是明君,又哪會責罰我呢?”
薛月沉看著她,欲又止。
然后微微嘆息一聲。
到底是鄉野陋巷長大,不知宮中險惡。
陛下是明君,可對待平樂公主的事,便只是一個寵女無度的父親。
他可以為了公主不講理,連皇后和太子都得靠邊,她薛六算得了什么?
薛月沉怕薛六出事,也怕薛家受她牽連,又叮囑她。
“要是華宜殿質問下來,你便恭順一些,等王爺來周全。”
薛綏笑著嗯聲,沒有搭話。
薛月娥坐在傅氏身側,看大姐姐對薛六無微不至,而薛六卻若無其事的樣子,心底又是嫉妒又是窩火。
“母親,為何凡事扯到六姐姐,就會有人倒霉?”
傅氏看她一眼,緊緊抿著嘴巴,不說話。
薛綏唇角卻翹了起來,側目一笑。
“那九姑娘可要小心些……”
薛月娥哼聲,扭開頭去,挽住薛月滿的手,小聲咕噥。
“她真是晦氣!”
這時候,不遠處一個公公模樣的人走過來,路過眾夫人都沒有停留,徑直走到傅氏和薛月沉這邊,朝薛月沉施禮請了安,目光便望向她身側的薛綏。
“薛六姑娘。”
眾人微怔,紛紛看過來。
薛綏:“公公找我何事?”
那公公慈眉善目,一臉笑意地躬身。
“還請薛六姑娘移步華宜殿,貴妃娘娘有事相請。”
眾人神色古怪,都為她捏一把冷汗。
薛綏笑了笑,面色出乎意料的平靜。
“是。有勞公公帶路。”
薛月沉心下很是不安寧,跟著起來,“我陪你同去。”
薛綏和她對視一眼,笑了笑。
那公公自然不會阻止端王妃去看婆母和小姑子,掛著笑容躬身在側。
“請!”
二人相攜離去,越走越遠。
長春閣安靜了片刻,便又響起竊竊私語。
傅氏皺起眉頭,臉上泛起一層不可狀的擔憂。
今日的事情實在蹊蹺,她心內有不少的疑惑,也隱隱有答案浮上心頭。
她在薛府里跟薛六幾個回合的交手下來,早認定她不是外表那么良善無能。
這件事,八成脫不了薛六的干系。
但她不明白太子李肇,在中間充當的是什么角色?
薛月娥看主母臉色不悅,趁機挑撥:
“母親,大姐姐是不是被六姐姐使什么妖術迷惑了?大姐姐處處護著她,生怕不夠麻煩似的……”
“閉嘴!”傅氏小聲斥責,嫌棄她不看場合胡說八道。
“你大姐姐是心地良善……”
看蘇宛繡和趙端儀似笑非笑地看過來,她頭痛地撫了撫額際,又瞪一眼薛月滿,松開緊皺的眉頭,神色如常地道:
“你們兩個都給我安分些,少惹是生非。”
薛月娥應聲低頭,“女兒明白了。”
薛月滿嘴角微微一抿,“是。”
長春閣里不時有宮人前來添茶續水,侍候筵席。
但眾人心里都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哪里能安心。
約莫盞茶的工夫,謝皇后才從華宜殿過來。
“今日天公眷顧,晴朗宜人,百花爭奇斗艷,競相盛放,原是一樁大喜之事,奈何宮中突生變故,平樂公主身體抱恙,到底也不能圓滿如意了。諸位也無須擔憂,公主自有太醫照料,你等繼續暢快游樂,賞花斗草,莫要辜負了這大好的春光。”
皇后語帶笑音,大度溫和。
眾人紛紛笑著謝恩。
薛綏去到宜華殿的時候,平樂公主尚未蘇醒。
蕭貴妃雙眼通紅地坐在外殿,等著她。
薛月沉率先屈膝問安,薛綏緊跟其后,福了福身,低著頭,盯著打磨光潔的青磚石地面。
“民女薛綏,請貴妃娘娘安。”
蕭貴妃下意識看一眼她的穿戴,染著丹蔻的纖纖細指端過丫頭遞上的茶碗,緩緩吹散熱氣,飲了一口方才放下,重重一嘆。
“坐下說話。”
便有宮女過來替她引坐。
薛月沉朝她深深看一眼,坐在貴妃下首,等薛綏規規矩矩坐下,她關切地詢問。
“母妃,平樂公主可康愈了?”
蕭貴妃搖了搖頭,雙眼微紅,仿若隨時都要垂淚。
“尚未蘇醒,太醫們也是束手無策,你父皇心急如焚,氣得差點要了胡太醫的腦袋……”
相比謝皇后的溫婉端莊,蕭貴妃尋常在皇帝面前是一副無害且嬌媚楚楚的模樣,但在其他人的面前,與平樂相比,倒是不相上下。
只不過她年歲大些,行事老道深沉,更為含蓄有度,不似平樂那么表相于外。
薛月沉做了她十年的兒媳,很受了一些明里暗里的磋磨,深知她的為人秉性,哪怕句句和善,看似無害,也不敢掉以輕心,每說一句都要小心斟酌。
她先是安慰蕭貴妃,接著話鋒一轉。
“今日也不知是犯了什么煞,還是皇后娘娘沒看好皇歷。先是太子宿醉惹出事端,再是小郡主差點落水,然后把平樂也急出了毛病來……”
這話里說得隱晦,但幾重意思,蕭貴妃都聽明白了。
她笑著看一眼薛月沉,然后再斜睨薛綏。
“聽說是薛六姑娘救了小郡主?這般大恩,待平樂醒來,本宮定要讓她備上厚禮,親自登門致謝……”
薛綏微笑,“舉手之勞,娘娘這么客氣,要折煞民女了。”
蕭貴妃看她恭敬,瞥一眼薛月沉,語氣更為柔和。
“你大姐總說你乖巧懂事、善解人意,身世說來也是可憐,本宮便格外憐惜你幾分,不待入府,便給了你孺人位分,說來你也是王府的人,只待時日和桓兒圓房……”
她說到這里,皺了皺眉,表情肅然地一嘆。
“也罷,那我便不同你見外。這時叫你過來,是想借你一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