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來福從典膳局宮女手上接過食盒,打開看一眼。
三層檀木食盒,里頭裝的,全是太子愛吃的糕點。
他點點頭:“有勞典膳郎,這幾日辛苦了。”
宮女微微欠身,輕聲細語道:“公公客氣。典膳大人說,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還請公公派人知會一聲,咱們典膳局也好早早想法子,務必要讓殿下滿意才好……”
說罷,見四周無人,她悄悄從袖頭掏出個小錢袋,塞給來福。
來福伸胳膊攔住,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既不讓她難堪,又十分堅決。
“咱家這兒可不興這套,大家都是為殿下效力,盡心盡力伺候便是。只要殿下吃得滿意,那就是咱們的福氣。”
他轉身進了屋,合上房門。
這幾日,宮里宮外都不太平。
民怨紛紛擾擾,告御狀多如牛毛。
不僅華宜殿氣氛緊張,東宮又何嘗不是如此?
宮里傳越來越多……
已經有人在說,那日是平樂公主本想在太子酒里下毒,不知為何自己誤食毒酒,才鬧出這般荒唐事……
東宮里人人自危。
他也不想為難底下人,能替他們周全的,就都周全了。
崇文殿里,今日的講義剛結束。
李肇案幾對面,坐著太子侍讀鄂旭和太子賓客梅如晦。
來福拎著食盒進去,便聽到鄂旭的聲音。
“金部司之事,本就棘手,如今愈演愈烈,牽連刑部、戶部、吏部,整個朝堂上下,都不得安寧。”
“今早崇政殿議事,御史大夫周仲平再提民間訴狀,欲清查京郊公主所占數百畝良田,那不是找虱子往頭上爬嗎?誰不知道公主玉體欠安,圣上憂心煩躁?”
“果然,周御史一席話引發圣怒。陛下大發雷霆,一頓訓責后,要嚴查今科貪腐舞弊。聽聞周仲平有個子侄今科高中一甲,這真是有理也說不清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呀!”
梅如晦看太子一眼,微微一笑。
“陛下是君,也是父。憐惜公主也是人之常情。”
聽他這么說,鄂旭不贊同地搖搖頭。
“民為邦本,本固邦寧。民心向背,關乎社稷興衰。侵占良田,非陛下家事。堵得住御史的嘴巴,又如何堵得住悠悠眾口?周仲平敢針砭時弊直上諫,我倒是欣賞他骨氣,為民請命,堅守正道是為賢也,當得起‘鐵面御史’之稱……”
有些話不好攤到臺面上來講。
梅如晦再看李肇。
沒有表情。
于是笑道:“鄂大人剛正不阿,也令老夫佩服。”
他捋了捋須,又傾身為鄂旭斟茶。
“但官場行走,還得學一學薛尚書。一道請罪避嫌的折子,明哲保身。”
鄂旭一笑:“靖遠侯一世英名,都讓他那兒子坑害了。”
梅如晦點頭道:“靖遠侯府門庭冷落,往日那些奉承拍馬、趨炎附勢之徒,全不見了蹤影,人情冷暖可見一斑。靖遠侯咬著牙變賣家產籌款,說是連青州的祖產都賣了,卻沒在陛下面前求一句情。”
鄂旭若有所思。
“靖遠侯是一條硬漢!明知金部司的事,非顧五郎一人可為,也沒咬其他人。倒是陛下這些年,竟是越發聽不進忠了。”
他不敢說皇帝老糊涂了,因為皇帝還不老。
崇昭帝當政多年,年少登基時也是勵精圖治,一力革新弊政,眼下大梁百業興旺,百姓安居雖是基于太祖之德,也不能不說有崇昭帝一份守業之功,但明顯這些年,皇帝變得剛愎自用了。
只是身為東宮屬臣,有些話不便多說。
鄂旭也在打量對面太子的表情。
很平靜。
很安寧。
這些年來,都說太子德行有虧、難成大器,早晚被端王取而代之。
可說也是奇怪,太子就是屹立不倒,隱隱與端王分庭抗禮,又恰到好處地遜色他兩三分……
這中間有什么玄機,身為太子侍讀不便多問。
他只負責給太子講經釋義而已。
“鄂大人,你先下去吧。”
李肇突然出聲,視線落在那個精致的食盒上,目光移開,擺擺手。
“這個帶回去,給你家小兒子。”
鄂旭大喜,起身連連拱手:“多謝殿下賞賜。”
來福看著鄂旭高高興興地提著食盒離開,心底一陣嘆息。
太子沒有胃口。
食不知味啊。
旁人不清楚是為什么,他這個隨侍多少知道一些。
太子看著平靜,心里苦啊。
李肇想知道薛六有沒有異樣,有沒有“情絲引”或“情絲蠱”發作的跡象,會不會也如同他一般,有情難自抑的時候。
然而,探子哪里探得見姑娘房里事?
太子不便明說,那探子每次來稟,都是沒有異常。
薛六姑娘每日清晨起身,散步賞花,夜里練字帶孩子,在府里養傷期間,并未外出,平靜如常。
太子如何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