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舊陵沼祭祀,都是由大師兄來張羅,他從未缺席,今年想來也不例外。
搖光點頭。
略一思忖,又道:
“李桓這次離京,去的是云麓山。”
這樣說薛綏心下就明白了。
李桓竟是去云麓山祭祀回來的。
她微微一笑,“此人心機深沉,野心勃勃,皇帝卻能把這件差事交給他,足見信任。哼,一個深得圣心的王爺,手握大權,可與東宮分庭抗禮,一個公主驕縱毒辣,開府置僚,都說皇帝無心,分明就有心,說他有心,又無心……”
搖光瞧她一眼,“怎的,十三在為東宮擔憂?”
薛綏一愣。
笑開。
“是玉衡師姐收拾你了嗎?來我跟前戲謔。”
搖光眼睛微微瞇起,懶洋洋地笑:“情絲蠱一命雙生,玉衡尋那么久,就只得一對,我要了多久都沒有給我,卻讓你占了便宜,你猜我服不服?”
薛綏瞥他一眼,“玉衡師姐可不止一對,只是不想給你一對,七哥快多長長心吧,小心玉衡師姐哪天給你找個姐夫,再讓師父把你入贅給王屠夫家的殺豬娘子……”
王屠夫家的小娘子在舊陵沼賣豬肉。
那姑娘生得壯實,雙手菜刀,耍得跟花似的。
搖光連連拱手求饒。
末了,傾身來問:“十三你說,玉衡師姐喜歡什么樣的男子?”
薛綏想了想,搖搖頭。
“人心似海,如何猜得透?你若真心,便以真心待她。她若鐘情你,你便回應。她若無心你,你便不要糾纏。情愛之事,最是勉強不得。情絲蠱你更是想都不要去想。師姐怎會用情絲蠱困姻緣?”
搖光面上不動聲色,心跳卻如鼓敲。
以情絲蠱控制人,哪得什么真情愛?
他問:“那你對東宮那位,為何用情絲蠱?”
薛綏翻個白眼:“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多問。”
搖光抬起手,作勢要敲她額頭。
薛綏避開,兩個人便笑鬧起來。
小昭跟著笑。
就連什么都不懂的銘哥兒也呵呵有聲。
只有如意看得嘆為觀止。
她跟在姑娘身邊這么久,看到的從來姑娘的步步為營,心思縝密,一一行,滴水不漏,從不出錯。她沒有見過姑娘這么像姑娘的時候,笑容燦爛,眸中熠熠生輝,這一刻的她,才是十幾歲的少女該有的樣子。
李桓回京沒回王府,先入宮向皇帝復命。
皇帝才下了早朝過來,父子倆在乾元殿坐定。
寒暄幾句,崇昭帝一臉疲態,大概問了問李桓祭祀的情況。與往年無異,李桓也不額外多說些什么,一五一十上報。
舊陵沼的話題,本就有所忌諱。
不料,崇昭帝沉吟片刻,竟突然出聲。
“那云麓山半腰古亭畔,溪水流過那里,有一棵金合歡,長得很高了吧?”
李桓心里微怔。
在他看來,父皇從未踏足過云麓……
為何會知道這個?
李桓道:“枝繁葉茂,華蓋參天。”
崇昭帝點點頭,摁了摁發疼的太陽穴,又咳嗽兩聲,王承喜趕緊拿來痰盂,替皇帝奉水遞帕。
李桓在旁看著皇帝浮腫的眼袋和緊鎖的眉頭。
“父皇要保重龍體。”
崇昭帝擦了擦手,將帕子丟在王承喜的托盤里。
“你等下同我去華宜殿,瞧瞧你妹妹……”
李桓恭敬地道:“兒臣也正有此意。回來便聽說,平樂的病,未有起色……兒臣認識一個民間大夫,對奇疾怪癥頗有一些見地,可要找來看看?”
崇昭帝道:“太醫院能想的法子都想了,你找來試試也無妨,看她造化。如今吃著湯藥,除了身子虛弱一些,倒與常人無異,就是離不得藥石,年紀輕輕,可怎生得了。”
李桓嘆息一聲,不多說。
父子兩人從乾元殿出來,剛步入通往華宜殿的甬道,就見東宮的肩輦過來。
看到皇帝和李桓步行,李肇抬手示意,下輦上前參拜。
“兒臣在宮中休養數日,身子已大好,特來向父皇請安……”
崇昭帝抬抬手,示意他平身,道:“朕同你皇兄,正要去華宜殿……”
李肇不等皇帝說完,便拱手應和:“兒臣隨父皇同往。”
崇昭帝眉頭略皺,眼皮一跳,點點頭。
“兄弟姊妹之間,正該和睦,多多走動親近。”
李肇讓抬輦的自行離去,同崇昭帝和李桓步行。
崇昭帝在前,他和李桓在后,走了一段路,李肇步子便落得慢了半程,李桓發現他沒有跟上,自己竟然走在了他的前面,又停下來,等李肇過去,這才放慢步子跟上。
他恪守禮數,從不逾矩。
李肇停步,微微攤手示意,周到客氣,“皇兄請。”
這般刻意的舉動,其實是讓人極不舒服的……
以前的太子高傲自負,疏狂不羈,跟平樂更是水火不容,哪有那么好心去探望?
李桓不由多看他幾眼。
“得聞太子染疾,心中甚是牽掛,本想著早一點來東宮瞧瞧,無奈近日公務繁忙,實在脫不開身……”
李肇微微笑道:“有勞皇兄掛念,我這身子骨,硬朗得很,吃幾副湯藥,便康復如初。倒是皇兄……聽說不日府上要納新人,皇兄操持國事,也別忘了保重身子。”
李桓心下驚跳。
上次他被御史臺參奏,便是蕭貴妃要為他府里添新人,說是與權臣勾結,暗通款曲。
李肇嘴上不明說,但以父皇多疑的性子,難免胡思亂想。
他道:“王妃心疼我至今無子,想為王府添一鱗兒,選中了自家妹妹,我推辭不得,只好隨緣。”
李肇笑著,“皇兄好福氣。”
崇昭帝突然回頭,“那薛六姑娘蕙質蘭心,落落大方。倒是個好的。”
李肇微微抿嘴,似笑非笑,似喜非喜。
都說自古皇家無父子,在這紅墻黃瓦之內,君臣利益的權衡常常蓋過了血脈相連的溫情。父子三人也不知有多少年,沒有這樣平心靜氣地一同走過一段路,說些家常俚事了。一路行至華宜殿,腳下的石板路不斷蜿蜒,在這難得的一小段路程中,竟是沐浴了一種久違的親情。
只是李桓看著李肇不時的笑,心下如蒙陰霾。
那天竹林雅閣的事,還差一個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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