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扶音:“你——你——”
她想說點什么,喉頭哽動,竟酸楚得說不下去。
薛綏微笑:“沒有人比我更知道,公主心里的苦楚。你我同病相憐,何不自救?”
文嘉眼眶通紅,肩膀微微顫抖,如一只倉皇無措的兔子,幾次三番想縮回手,卻無法從那纖弱女子的掌中脫身,最后不知想到什么,鼻子一酸,徑直落下淚來。
她從來沒有想過,深埋的苦難和傷疤,會被一個陌生女子揭開。
李扶音的生母是西茲進(jìn)獻(xiàn)給大梁皇帝的美人。
西茲是邊陲小國,以前攀附大梁而求生,后來兩國關(guān)系緊張,她的生母更是失寵于皇帝,被長期幽居冷宮。
生母不得寵,李扶音也很受平樂厭棄。
小時候的薛綏被平樂作踐,李扶音也一樣。
相比薛綏在舊陵沼度過的十年,文嘉的遭遇更為凄慘。
她被平樂橫刀奪愛,搶走心上人陸佑安,又被平樂設(shè)計,讓皇帝將她許配給京兆參軍的兒子范秉。
這位駙馬胸?zé)o大志,卻酗酒好賭,喜愛奇珍異獸,常與一幫狐朋狗友于市井坊間肆意揮霍,在花街柳巷通宵達(dá)旦,夜夜流連,凡是紈绔子弟喜歡的,他都愛玩。
許是仕途不得志,一喝醉便拿文嘉打罵出氣。
因為有平樂公主指使,有蕭貴妃撐腰,文嘉全然翻不出他們的手掌心。
多年以來,她只能為了女兒將苦水往肚子里咽,不敢對外吐露半點風(fēng)聲,便是在崇昭帝面前,也得強(qiáng)顏歡笑……
她吸了吸鼻子,朝薛綏鄭重地躬身一禮。
“孺人既知我苦,何必再來作踐我?”
薛綏輕輕扶住她的肩膀,眼神專注相望。明明她也只是一個妙齡少女,卻因為比李扶音高出半個頭,姿態(tài)看上去更像一個大姐姐,將她半擁在臂彎里。
“這些年,公主辛苦了!以后要好好照料自己。”
李扶音起初只是默默掉淚。
許是這個懷抱太過溫暖,薛六姑娘的聲音也實在溫柔。她哭著哭著竟如稚童一般,整個撲入薛綏的懷里,泣不成聲,如同淚人。
薛綏輕撫她的肩膀。
“哭吧,哭完振作起來,讓他們付出代價!”
李扶音搖頭,面色哀傷:“平樂和端王一母同胞,蕭貴妃更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兒。我是一個不中用的,人微輕、有心無力……薛六姑娘,對不住你,我?guī)筒涣四闶裁础?
薛綏笑容溫和,一張精心打扮的臉,形同羅煞。
“那便由我來幫你。這天底下的人,各有各的造化,平樂的好日子,也該到頭了?!?
文嘉臉上掛著淚水,抬起頭,瞳孔里滿是驚恐。
“六姑娘要做什么?”
薛綏掏出干凈的帕子,輕輕替她擦去臉上的眼淚,“血債血償?!?
文嘉連連搖頭,又哭又笑。
這個薛六姑娘大概是傻了吧。
野鴉居然說要幫弱犬報復(fù)豺狼……
沒有用的。
朝廷內(nèi)外不是沒人痛恨平樂。
可是能改變什么呢?
什么也改變不了!
同是公主,父皇的眼里只有平樂。
她天生就高貴一等,處處搶占風(fēng)光,呼風(fēng)喚雨,為所欲為。
李扶音至今記得,她小時候不懂事,因為跟平樂發(fā)生爭執(zhí),失手推倒平樂,父皇趕過來時瞪著她,那一副要吃人的可怕模樣,不僅厲色訓(xùn)斥,還罰她當(dāng)眾下跪,給平樂道歉。
那個時候,她的生母還沒有進(jìn)冷宮。
從那會兒李扶音就知道,父皇可以為了平樂不顧一切,不講道理地處罰她只是小事,要逼得狠了,父皇為平樂殺了她們娘倆都有可能……
文嘉緩緩閉上眼睛,“薛六姑娘,你我都是苦命人,你有恨有怨,我全然知曉。但你跟我……你跟我是斗不過他們的?!?
她的反應(yīng),薛綏毫不意外。
沒有舊陵沼的十年,她也不會相信自己。
“誰說只有你跟我?我們還有許多人。許許多多被他們壓榨,奴役,欺凌的人,只要我們心中存志,便可以討回這個公道。”
李扶音怔愣。
旋即苦澀搖頭。
“我……我沒有那么高的心性,也做不了什么……薛六姑娘,你以后別找我了……求求你,沒有人傷害過我,平樂更沒有傷害過我。你別害我,求求你?!?
薛綏扳正她的肩膀,很慢很慢地展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
“你是大梁皇帝的親生女兒。平樂有的,你都該有?!?
李扶音仍然搖頭,執(zhí)意掙脫她的手腕。
薛綏用力將她拽到跟前,眼對眼地看著她。
“你和你的母親昭儀娘娘,才該獲得圣寵,你應(yīng)該讓那個殺千刀的駙馬死無葬身之地。你應(yīng)該讓平樂自食惡果,跪在你跟前求饒,應(yīng)該讓普天下的坊丁百姓,都知曉她的惡行,應(yīng)該把她的名字刻在恥辱柱上,生生世世為人唾棄;公主你如此善良寬厚,你才該光芒萬丈,成為大梁皇朝最尊貴的公主殿下……”
“我不該,我不能,我做不到……”
李扶音不停搖頭。
話語聲,漸漸低沒下去。
薛綏沉聲:“只要你想,你就能!文嘉公主?!?
李扶音定定望她,眼睛里灰蒙蒙的淚霧。
她身子一動未動。
但薛綏知道,她心動了。
“公主,沒有人注定困于泥沼,更沒有人天生就該沉淪黑暗。苦難是磨礪,而非鐐銬。天可為,地可為,平樂可為,你我亦可為!”
李扶音雙目直視著她,好一會兒才問:“我能做什么?”
薛綏笑道:“什么也不用做,只需陪著我去,看一出好戲?!?
李扶音很是不解:“孺人可否明……”
薛綏聲音陡冷,透出一股駭人的森寒。
“春日花宴那天,公主也在御苑,可知曉竹林雅閣一事?”
李扶音默默地點頭。
“那天有不少流傳出,可我全然未信。太子和六姑娘,不是這樣的人,定是平樂從中作怪,她素來這樣,非得害人出丑才罷休……”
薛綏道:“今日,我們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李扶音一驚,有些明白了。
“你是說范秉跟平樂……”
薛綏點頭,握緊她緊張得顫抖的手,仿佛要給她力量一般。
“不要怕,公主是當(dāng)朝崇昭皇帝的女兒,也是受迫害之人。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對公主這個受害者,指手畫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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