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姑娘家的喜床。
李肇當真是百無禁忌。
好在,薛綏也不在乎這些。
她用一種格外平靜的目光打量李肇,就好似看的是一件毫無生氣的物件,或是一頭豬,一條狗,神色淡然得令李肇心里戾氣橫生。
薛綏在他對面的錦緞杌子上坐下,輕輕道了一聲:“殿下有事不妨直?”
喜房里熏了香,光線昏黃曖昧。
大紅的燭火搖曳閃爍,似有喜悅的精靈在跳躍不停……
李肇眼簾微抬,目光十分冷淡。
“孤問,你答?”
薛綏打量他的神情,點頭。
李肇問:“平樂的病可是治不好了?”
薛綏朝他一笑:“殿下大半夜來,便是為了問這個?”
李肇:“不然呢?孤來鬧洞房?”
薛綏尚未答話,便見他深黑的眸底,又浮起一些熟悉的譏誚,指尖輕撫那一床整齊疊放的大紅喜被,修長得仿佛一截浸了水的羊脂玉在艷紅的錦緞上游走。
“或是,替我皇兄洞房?”
空氣里,莫名添了一縷旖旎的氣息。
但薛綏并不覺得這好笑,甚至也不覺得李肇是在調戲她。
他們二人之間好像天然有壁,四目相對,便能看出敵意。
薛綏視線斜斜一瞥。
“要是殿下沒有要事,請吧——”
她指的是窗戶。
不是門。
他要走,只能翻窗。
李肇撤回喜被上的手,放在膝上,眼尾微微一撩,森寒的眸子冷若冰霜。
“把平樂搞成這般模樣,接下去,你待如何?”
平樂身上的“怪病”要是無法治愈,再與駙馬離心,又因范秉一事清白受損。以她的性子,不定會搞出什么亂子來。
但薛綏認為還不足夠慘。
也明白李肇與她立場不同。
于是笑一笑,“走一步,看一步?!?
李肇冷臉。
世間怎會有這般女子?
他坐她喜床,掀她喜被,還吃她的喜棗。
她就坐在那里,安安靜靜,比她身后那貼著喜字的花窗還要清冷幾分。
于是李肇又吃一顆棗子。
“薛六姑娘,不是那樣的人?!?
薛綏反問:“我是什么樣的人?”
李肇再吃一顆棗子。
“狠人,有謀算的狠人,不會沒有想好,就貿然入府……”
他語氣篤定,漆黑的眼深邃得好似一把刀,要把她整個人剖開,細細觀摩。
這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此刻的李肇,與在幽篁居要殺她的那位太子殿下,其實一模一樣。
狠辣異常。
卻又因他受制于情絲蠱,在她面前多少帶了一點無奈,就好像一頭被馴服的兇獸,高大威風,趴在腳邊溫順地舔毛。
這個想法和畫面,讓薛綏差一點笑出聲來。她垂了眼簾,才能平淡回應。
“殿下高看我了。我沒有三頭六臂,就一條命,珍惜得很。”
李肇瞇著眼看她。
黑眸幽冷,如星辰寥落在滄海。
眼前女子換下喜服,只著一身素凈淡雅的秋香色寢衣,長發松松挽個髻,神色安然,身量纖細姣好,腰如細柳,不盈一握,好似一朵開在空谷里的幽蘭,與周遭一片大紅的喜色格格不入,淡漠得仿佛一個誤入喜房的局外人。
“薛六姑娘?!?
李肇出聲,“你種那情絲花,為何還不發芽?”
冷不丁的話鋒一轉,薛綏差點沒反應過來。
李肇盯住她,順手端起她方才喝過的茶水,不見外地輕飲一口,這才朝她一笑。
“怎么,壞種是發不了芽嗎?”
罵誰壞種呢?
薛綏翹起唇角,微微一笑。
“這才種下多久?殿下急什么?”
李肇冷下臉,將那青瓷茶盞重重一放。
有水漬從盞里濺出來,濕了桌案上擺放的喜字,靈羽撲騰翅膀過來,爪子踩上去暈染出一片紅色,又輕輕躍上李肇的肩膀,踩出紅色的爪印……
李肇好潔凈,頭皮緊了一下。
剛要抬手,鴿子已飛到了窗臺,歪著腦袋瞧他。
李肇總不好跟一只鴿子計較,接著說:“孤園子里撒下的其他花種,早已破土抽苗,有的甚至長出了花蕾。花匠說,春季萬物復蘇,正是種子破土的好時節……”
薛綏靜靜聽著,點頭。
“但情絲花不是普通花草。它本來自西域,生長于苦寒之地,對環境,光照都極為挑剔,殿下若有心,用無根之水澆灌最為合適……但不可過多,多一分則萎靡,少一分則不足……”
謊話張口就來。
李肇問:“那不是跟你一樣?”
薛綏眼皮微微一跳。
她說得正經,李肇應當瞧不出破綻才是?
“殿下何意?”
李肇長眉輕揚。
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
“要有一個字作假,孤就把你的腦袋拎下來?!?
薛綏微微一笑:“殿下要惜命?!?
情絲蠱一體雙生,他二人也一命雙生。
惜她的命,也是惜他的命。
李肇眼底一抹慍怒閃過。
“罷了,你跪安吧。”
薛綏被他給氣樂了。
“殿下,這是我的屋子?!?
李肇臉色一沉,起身拂袍甩袖,將雙手負在身后走到他面前,一身挺拔如同蒼松翠柏,居高臨下地凝視她。
“薛平安,你是不是吃準了,孤奈何你不得?”
這不是擺明的事嗎?
要有辦法,她腦袋都搬家了。
薛綏笑了笑,看著面前冷著臉的男人。
“殿下請——”
李肇無聲望他,淡淡一哼,大步流星地走向窗臺,袖袍一展,忽地將靈羽薅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