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月盈在府里撕了錦帳,砸了梧桐院的主屋里所有能砸的東西,慟動大哭,吵著鬧著要回娘家。
春夫人怕她動了胎氣,鬧得個一尸兩命,只得親自將她送回薛府。
正好薛綏前去探望老夫人,剛踏入府門,便與春夫人迎面碰上。
春夫人滿臉悲戚,神色間滿是疲憊與無奈,一見到薛綏,便拉住她的手,紅著眼眶,潸然訴苦。
“我與侯爺心懷善念,未嘗有害人之心,怎會落得這般凄涼下場……”
靖遠侯家道中落、晚景凄涼,讓春夫人對侯府愧疚難安,整個人也形容憔悴,蒼老了許多。
薛綏輕聲安慰,“春姨,你也不要太過傷懷。吉人自有天相,你和侯爺歲歲行善、廣行義舉,往后定能逢兇化吉。”
春夫人看著她,好似眼淚下一秒便會奪眶而出,“阿綏,你要是我的兒媳婦,該有多好……”
薛綏輕聲喚道:“春姨……”
“不提,不該提了。”
春夫人苦笑著,搖搖頭,“我最近總是心神不寧,五郎好端端的,又跟平樂攪和在一起。不瞞你說,我昨夜里夢見他,渾身是血地站在奈何橋上,喚我救他……”
她聲音里,滿是擔憂與恐懼。
薛綏拍拍她的手背,眼神頗為復雜。
顧介何德何能有這樣的出身?
換了別的人家,不知要給薛月盈多少罪受,不死也得脫層皮……
可春夫人除了冷落她,并沒有弱待薛月盈半分,也沒有因那孩子不是顧家的種,而蓄意傷害,仍是好吃好喝地養著……
那不僅僅是因為太后和魏王的要挾,以及顧及侯府的未來,還因春夫人和靖遠侯性情仁善……
是他們的善,為兒子積了德。
只要顧介能痛改前非,她可以留他一條狗命。
薛綏將春夫人送到門口,看著她上了馬車,才轉回府里。
剛踏入壽安院的內室,便聽到老夫人在痛罵薛月盈。
“……作死的小蹄子,真當薛家祠堂供的是泥菩薩?!懷著野種還敢這般折騰,嫌薛家的臉沒讓她丟盡嗎?也虧得春夫人是個心善的,不然有她的苦頭吃……”
錢氏在旁邊輕聲安慰。
“母親消消氣,仔細頭疼病又犯了。”
薛綏在門口請安,崔老太太瞥見她的身影,臉上瞬間換上了一副和藹的笑容,拍著身側的錦褥招呼。
“六丫頭快來,來祖母身邊坐。”
薛綏依坐過去,溫聲說道:“祖母今日氣色甚好,可是用了舒大夫新配的安神香?”
老太太滿臉笑意,“正是。要不怎么說,舒大夫是神仙轉世呢?我夜里做夢,都夢見菩薩駕了祥云來度我。我這老太婆,也不知積了多少德,才能撿回一條命來……”
薛綏嘴角微微上揚,“瞧您說的,那是您福澤深厚……”
她笑意盈盈陪著老太太閑話家常。
老太太想到什么似的,忽地拉住她,喉頭微微發哽。
“乖孫,鄭國公府那邊,可有消息了?”
薛綏笑道:“昨兒給普濟寺的凈空師父遞了香帖,又約了羅大夫人和郭三姑娘一道去聽禪。到時候,我定為八妹妹美。”
“好好好。”
老太太拍著她的手背,滿意不已。
“瞧瞧我這乖巧伶俐的好孫女喲……”
丫頭婆子們笑成一團。
屋里的氣氛,輕松和樂。
薛綏服侍老太太吃了幾口燕窩粥,天樞便進來了。
“該請脈了,崔老夫人。”
崔老太太道了謝,乖覺地伸出手腕。
薛綏坐在一側,看著大師兄問診時專注認真的臉,忽覺這滿室藥香中仿佛藏著無數的牽連——春夫人的淚,薛月盈的苦,老太太的算計,好似一張蛛網,將眾人緊緊束縛其中。
她也在蛛網上,顫巍巍地懸著,隨時可能因為某一次的決策失誤,而前功盡棄,全盤皆輸。
一番診斷后,天樞確認老太太身體狀況得到改善,薛綏也松了一口長氣。
盡管她對薛家沒有眷戀,但在這個世道,若無家族依托,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還需要薛家,尤其需要信任她的一個崔老太太……
從尚書府出來,天樞沒有像上次那樣與她話別,而是微微湊近,輕聲道:
“去藥廬。”
薛綏心知他有話要說,當即吩咐錦書和如意先回府去報個備,自己帶著小昭,繞道去了桑柳院。
“姑娘且寬坐,小的這便把大郎君備的糕點端上來……”
清風恭敬地上茶,招呼薛綏。
蜜漬梅子、棗泥糕、核桃酥餅,擺了一桌。
桑柳院的藥香總比別處更好聞些。
薛綏心情愉悅的吃起來。
“大師兄總把我當小孩子款待……”
清風和云海,相視一笑。
“那是,大郎君向來疼惜姑娘。”
天樞進了內室,好片刻才出來,面容淡漠,雙眼幽深,一襲雪白的袍角掠過略顯陳舊的廊柱,不染纖塵,只帶出一陣苦艾香氣。
“平安久等了。”
“這么客氣做什么?”
薛綏笑著眨了個眼,看著氣度非凡的大師兄,視線慢慢轉到他的手上。
他握著凌穹簫。
當年,她剛到舊陵沼,天樞就是用這支凌穹簫,將欺負她的無賴顱骨敲碎……
可今日,大師兄的神色很不尋常。
“可是有事發生?”她問。
天樞沒有回答,慢慢走向百子藥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