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勝街的青石板,氤氳著濕漉漉的潮氣。
二人目光相撞,隔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商販的吆喝聲里,也好似摻雜了絲絲縷縷的不安。
李肇眼里暗潮涌動……
墨玉冠下的臉,輪廓英挺,鴉睫微垂,目光若焰火般灼人。
“爺要買一束花嗎?”一個賣花女童嗓音清脆,莽撞地走向李肇,舉高手上的竹籃,“這木槿花朝開暮落,最襯美人……”
李肇握著韁繩的手,不自覺微微收緊,冰冷的目光如利刃看過去——
恰好馬兒不耐的打個響鼻,嚇得賣花女童渾身一顫,手中竹籃滑落,木槿花散落一地。
李肇:……
薛綏見狀,迅速拉下簾子。
“唰”地一聲,將那熾熱的視線隔絕在外。
她冷著面孔,直至馬車駛過長街,才悄悄掀起簾子一角,望出去——
酒肆的旗幡下,那騎馬的身影已消失不見。
賣花女童拎著空空的竹藍,在人群里歡快地奔跑,帶著笑容跑入巷子。想來那些散落的花兒,賣了個好價錢……
薛綏長長松一口氣,后背倚在車壁上。
平靜不下來。
胸膛里情緒翻涌,好似有細微的心悸,不受控。
她微微握緊手指……
心里忖度:難不成那情絲蠱真有奇效,并非糊弄李肇的?看來得尋個時機,找玉衡師姐問個明白。
文嘉在煙雨樓里等她。
薛綏帶著小昭,繞過二樓回廊,剛要轉彎,便瞧見陸佑安立在那扇門前。
他身著一襲月白襕衫,眉眼溫潤,嗓音里滿是愧疚:“陸某實在慚愧,又連累公主了……”
文嘉倚坐在窗邊,面色略顯蒼白,“陸公子既知連累,又何必再來相見?是嫌外頭的閑碎語不夠多嗎?平樂要的是我的命,你給的卻是鈍刀子?!?
陸佑安欲又止。
“是我不好……”
文嘉冷笑一聲,唇角滿是譏誚。
“陸公子,請回吧。”
她如今變了許多,從前是不會露出這些情緒的……
陸佑安微微搖頭,最終長嘆一聲,小心翼翼地放在門檻上,而后躬身行禮,說道:“匣中是兩根北境雪參,對婉昭儀的身子大有益處……”
文嘉神色冷淡。
陸佑安一臉誠摯,說道:“權當是陸某賠罪之舉。”
“陸公子并不虧欠我什么?!蔽募握Z氣平淡,“旁人欠下的債,我自會一一討回,不勞公子費心。”
陸佑安微微一怔,嘆口氣,掉頭離去。
不料剛拐入回廊,便與薛綏迎面碰上。
薛綏似笑非笑,喚道:“陸公子。”
陸佑安心知她目睹了方才的情形,略微窘迫,連忙行禮道:“平安夫人,別來無恙。”
薛綏看著他泛紅的臉頰,忽地一笑。
“陸公子若有心,便不要輕放棄。依我看,能救文嘉公主的,終究還是公子你。”
陸佑安艱難地扯出一抹笑容,微微頷首,告辭離去。
薛綏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盡頭,又稍作等候,才緩緩走過去。
她怕文嘉尷尬,神色自然,仿若從未撞見陸佑安一般……
不料文嘉不拿她當外人,如常直。
“平安你說,他到底把我當成什么人了?我傾心于他之時,他退縮不前。如今我心灰意冷,他卻來示好,莫不是瞧我可憐,便來施舍我?”
“我瞧著陸公子,倒有幾分真心。”薛綏俯身拾起雪參,塞到文嘉的懷里,忽地有些期待——
若是陸佑安在大庭廣眾之下承認一直喜歡的是文嘉,而不是平樂。然后在平樂發瘋般的質問里,為文嘉辯護,平樂得氣成什么樣?蕭貴妃又會作何反應?
文嘉搖頭,“真心也好,假意也罷,如今又有什么要緊?我與他并無干系,已被人說得這般難聽,要當真越矩,還不得被人嚼爛舌根?”
“那爛的也是他們的舌根。”薛綏微笑道:“只要你們二人真心相待,還愁沒有昭雪正名的那一天?”
文嘉望著她,幽幽嘆了口氣。
“這些煩心事暫且不提了。眼看太后祖母壽典將至,我還在為壽禮一事發愁……”
七十壽誕,對于一個見慣了世間奇珍異寶的老太后來說,在堆積如山的賀禮面前,怎會獨獨喜歡上某件平常之物?
那幅兩丈長的藥王經繡卷,原本倒是極為震撼……
文嘉想到此處,輕輕搖了搖頭,“罷了,橫豎這么多年,她也未曾對我另眼相看,再多一次也無妨……只是平安,怕要辜負你的期望了,我討不了太后的歡心……”
薛綏輕輕一笑。
示意小昭將帶來的禮物拿出來。
“壽禮丟了不打緊,太后更愛聽故事。”
絲帛緩緩展開,一幅《仙娥獻壽圖》映入眼簾。
仙娥衣袂翩躚,壽桃色澤鮮艷,瑩潤欲滴。最妙的是畫中老嫗的面容,竟與太后有七分相似。
“這是前朝畫圣葉扶舟的真跡?!毖椫讣廨p點題跋處的朱砂印,“太后禮佛,祈愿長生。獻畫時只需提一句——此畫曾供奉在蓬萊閣三百年,受盡香火靈氣?!?
文嘉怔住,“她信嗎?”
薛綏:“只要故事講得好,有什么不信的?”
她撫著那老嫗的面容,淡淡地道:“朝中不乏精通書畫的行家,到時候,平樂定會想方設法地挑刺,讓人證偽……”
“那這畫是真的嗎?”文嘉問。
“你信它是真的,就一定是真的。”
看薛綏平和溫善的笑,文嘉忽地眼眶一紅,拉住她的手,“平安,我該如何謝你?”
“你我風雨同舟,不必謝?!毖椵笭?。
二人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