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中急促的腳步,蓋過了雨聲。
右翊衛的禁軍,幾乎快要將普濟寺翻個底朝天。
李桓仍然站在廊下,看著那間破舊的雜物間。
緊抵的房門終于打開了——
屋子里亂糟糟的,散落著泡發的稻草和積水的陶罐,墻角的舊木箱歪倒著,疊好的經幡被雨水泡得軟爛,幾根圓木在地上橫七豎八,潮濕的泥腥混著腐木味撲面而來……
由于屋頂破了一個大洞,雨水順著梁柱傾瀉,雜物全被沖刷了一遍,沒有留下太多的痕跡……
寺廟里的沙彌解釋說,里屋堆的東西太多,有圓木抵住了房門,這才難以推開。
兩個右翊衛在里面翻找一遍,出來稟報。
“王爺,沒有人——”
李桓看著地上雨水蜿蜒的痕跡,緩緩摸向腰間佩劍。
這時,西南角傳來瓦片碎裂的輕響。
有人在飛檐屋頂上面踩動。
“圍了!”李桓低喝一聲,佩劍出鞘,清響刺破雨簾。
數十名禁軍如夜鴉撲騰,瞬間封死禪房四周的角門。
李桓在回廊轉角處急停,眼睜睜看著飛檐上一道黑影掠過,廣袖翻飛間灑落漫天竹葉……
“在那兒!”右翊衛統領大喝一聲,舉高雁翎刀,便率人追過去。
李桓突然抬手,從弓箭手手上奪過彎弓。
他望向那個黑影閃掠的方向,沉肩展臂,將弓弦拉滿……
嗖!
羽箭撕裂雨簾,破空而去。
李肇揮袖,旋身閃開。
箭身擦著他的胳膊飛過去,劃開三寸口子……
雨聲突然變急,他足尖點過滴水獸,碾過濕滑的廊磚,借力躍向紅墻,瓦片在他足底碎裂……
李桓帶人追到寺院的紅墻下,堵在月洞門。
“放箭!”
箭和雨,交織在一起,在暮色中如同銀線。
李肇閉了閉眼,再睜開,英俊的面孔,已漫上一片狠戾……
只見他袖中寒光乍現,竟是十數枚淬毒的透骨釘,激射而出,直撲右翊衛命門。
“啊!”喊叫聲破空,與雨聲混作一團。
幾名右翊衛中釘倒地,哀叫不止……
李肇冷笑一聲,借著滂沱的大雨掩護,將身子緊貼潮濕的廊柱,望著雨霧里若隱若現的紅墻,忽然將手指含入口中。
“咀……”
哨音穿云。
馬嘶聲撕裂雨幕,在積雨的路面上,踩踏出細碎的水花。
李肇靴尖碾過墻角發青的苔蘚,一躍而下,留下一個淺淡的足跡。
接著,他回首,將腰間掏出的一個玉玨,用力一拋。
玉玨順著墻縫滑落下去……
“駕!”
他策馬疾馳。
身后,普濟寺漸成殘影。
禁軍的呼喝連成一片濤聲……
“人跑了!”
“快追!”
馬蹄踏碎水洼泥濘,遠處的獵犬在農家竹林里狂吠,混著暴雨拍擊聲和追兵的吆喝,起此彼伏,仿若催命……
李肇回頭看一眼尾隨的追兵,用力一拍馬背,翻身滾下緩坡……
那馬兒受到驚嚇,往前狂奔而去!
頃刻,幾名右翊衛便包抄前來,看著泥地上的馬蹄印。
“追,在那邊——”
雨水裹著檀香,漫過普濟寺的飛檐。
李桓站在廊下的青石階上,披風被涼風掀起一角,冷峻的面容,籠罩在昏黃的光線中……
“稟王爺。”
右翊衛統領抱刀半跪。
“那賊人極為狡詐,趁著雨勢潛入山林,我等追到半山,一番搜尋,終究還是,還是讓他逃了……”
李桓握緊劍柄,目光在雨幕里格外清冷。
他沒有發火,面色冷峻如常,“傳令下去,將山林周邊村落全面封鎖,調兩營巡防,挨家挨戶排查。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那統領不敢遲疑,忙不迭抱拳領命。
這時,一個侍衛從前殿廊道一路小跑而來。
“稟王爺,卑職奉命清查前殿香客,無一面生的異哉人士……”
又有侍衛從拐角處疾步趨前,“稟王爺,卑職也沒有發現同黨。”
“王爺,后園柴房、香積廚、菜園、放生池、馬廄皆已搜過,連只可疑的野貓都不曾見著……”
沒有一個好消息。
眾人屏氣斂息,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
李桓先是眉頭一挑,繼而嘴唇緊抿著,笑了一聲,表情變得極為古怪。
“王爺……”向陽瞥一眼他溫和的俊臉,低聲謹慎地道:“殺害傅太醫的那把匕首紋樣,確是西茲死士所用。”
說著,他雙手捧著一方素帕呈上。
帶血的匕首躺在上面,泛著一層幽光。
“刀柄上的圖騰,與上次繳獲的西茲信物,分毫不差。”
李桓凝視那猙獰的圈騰,慢慢抬手,在刀柄的凹陷處摩挲幾下,忽然低笑一聲。
“好一個禍水東引。”
薛綏收拾妥當再出來,便聽到他這句沒頭沒尾的話。
她駐足廊下,目光凝視在雜物房潮濕的墻根處。
一個沾滿泥漬的油紙包,皺巴巴地混在碎瓦片和潮濕的爛稻草中間,顏色渾然一體,不是很顯眼。
“王爺。”薛綏攏緊披風,慢慢走近,好像方才的不愉快沒有發生過一般,“可有什么發現?”
李桓微微側目看她,轉著玉扳指,也云淡風輕地回應,“搜不出來什么,是很蹊蹺。可若是當真搜出來什么,那鐵定是……有人栽贓。”
薛綏不解地問:“為何?”
李桓:“西茲死士殺人,豈會留這么多破綻?”
說罷,他走向雜物間潮濕的墻根,彎下腰,伸手便去拿那個皺巴巴的油紙包,卻聽得薛綏驚聲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