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雅的眼神里,是跨越山海的脈脈溫情。
薛綏輕輕摩挲著銀鈴,感受著上面的溫度,眼眶微微泛紅。
一個來自異國的公主,終究要困在這紅墻中,煎熬半生。
“公主贈我的佛經,薛六必會每日誦讀。”
她新剃的頭皮,在燈火下泛著柔和的光。
“只是這銀鈴太過貴重,薛六不該收。”
圖雅搖搖頭,將銀鈴輕輕套在她腕間。
“我羨慕你,能親手斬斷一頭塵絲,而我……”
指尖劃過手腕時,薛綏觸到一片冰涼。
忽然明白了圖雅眼底的寂寞。
這個被奉為圣女的女子,終究也只是皇權的貢品。
“公主珍重。”
“珍重。”
崇昭帝沒有食。
次日便派王承喜前來傳旨,準她臘月二十四那日離宮……
臘月二十四,小年祭灶。
宜出行,宜祈福,宜嫁娶。
本該是一個極好的日子。
可天未破曉,鵝毛般的飛雪便簌簌砸向紅墻,將上京城裝點成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
卯時,薛綏束好素巾披上斗篷,在含章殿辭別圖雅,由兩個內侍的引領著,緩步出宮。
剛到安福門,便見兩輛馬車停在落雪的宮燈之下。
薛綏籠了籠頭上的斗篷,在小昭的攙扶下,慢慢走近,只看到一個剪影般的背影。
李桓負手而立,石青色云錦大氅被風掀起一角,像一只振翅欲飛卻折翼的孤鷹。
“見過端王殿下……”
她的聲音被風雪揉碎。
帶著幾分澀然。
李桓脊背微微一繃,慢慢回頭看著她。
“本王領了父皇旨意,親自送你去水月庵。”
他回頭看了看身后的青帷馬車。
“你留在檀秋院的舊物,我都著人拾掇齊全了,回頭你清點一下,若有缺漏或不妥之處,只管告知,本王自當差人送來……”
箱籠整齊,還有隨行的錦書和四個侍女。
可以說,李桓做事很周全。
薛綏垂眸合十,“有勞王爺。”
鹿皮靴碾過結霜的青石,發出細碎的聲響。
李桓慢慢走近,抬手示意馬車備好,親手撩簾請她上車。
薛綏看一眼他袖口露出的青灰色里子,垂眸邁上馬凳。
二人俱是沉默。
馬車轔轔駛出宮門,別無他話。
薛綏裹著斗篷靠在車壁,聽著轔轔車輪聲里夾雜的市井喧嘩。
“糖——葫蘆——”
“好吃的糖葫蘆——”
“蜜餞果子——糖霜栗子——”
“新到的胭脂水粉,姑娘們瞧一瞧嘍——”
叫賣聲此起彼伏,混著胭脂鋪的香粉氣撲入鼻腔,仿若隔世一般。
忽地,前方傳來喜樂聲——
金鑼與橫笛交織,驚得路邊行人紛紛駐足觀看。
小昭掀開竹簾,驚呼卡在喉間。
“姑娘快看!是東宮儀仗!”
薛綏心口一緊,透過紗簾縫隙望去。
十二對金吾衛執戟開道,身著絳紗公服,手持皇室玉節的禮部官員,身后跟著二十八抬朱漆禮盒。盒中的玄纁束帛、雁羔、珪璧等系著緙絲紅緞,在雪光中泛著喜慶的顏色。
太子騎著一匹神駿飛揚的雪白銀鞍馬,緩緩行過御街,金冠上的寶石在冬日飛雪下,灼然生光。
李桓突然騎馬靠近車側,聲音如冰碴簌簌墜落。
“今日是東宮納采之禮,父皇著太子親自往鄭國公府提親,以示天家恩寵……”
太子納采自然是風光至極。
薛綏余光掃著他清貴端嚴的面容,忽然有些明白,崇昭帝為何要她今日離宮,又為何準許李桓相送……
她笑了一聲。
喜樂聲越來越近,夾雜著百姓的驚嘆。
“太子殿下親執活雁行納采禮……”
“太子妃真是好福氣!”
“納采已如此隆重。出嫁那日不得鋪成十里長街?”
“那可不嘛?看得出來,太子殿下對這位郭三姑娘……很是上心吶。”
百姓的議論聲很低,卻字字清晰。
薛綏隔著紗簾望去,李肇的身影被飛雪揉得有幾分模糊,銀鞍配白馬,脊背挺如青松玉柱,肩線卻比從前瘦削了幾分,面容看不真切,唯有下頜線條,冷硬如刀刻,好似覆了一層薄冰……
清俊孤高,遙不可及。
但即將迎娶新婦,應當是開心的吧?
只要他每日按時服藥,情絲蠱的影響就會無限減小。等她到庵中想法子找到玉衡師姐,為他解蠱,從此他便能擺脫情毒,與太子妃舉案齊眉,穩坐東宮……
也是一個好的故事終章。
“殿下,是端王府的車駕。”關涯低聲提醒。
李肇握韁繩的手猝然收緊。
漠然望向那輛青緞馬車,神情似被冰雪封凍。
按禮制,太子儀仗優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