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禪房里,只點著一盞油燈。
燈芯結著豆大的燈花,將熄未熄,爆出細微輕響。
薛綏跪坐在蒲團上,案上宣紙上的墨跡未干,最后一捺筆鋒十分凌厲,劃破了素白宣紙上的“平安”二字。
玉衡的琉璃瓶,閣在硯臺旁邊,瓶中血絲如活物一般纏繞,燈火掠過瓶身,輕輕晃動,泛出一抹浸著暖意的血色微光,在幽暗里倍顯詭異……
寒風裹著雪沫從窗縫鉆入。
她身上的禪衣被吹得緊貼脊背,身影輪廓在燈影下若隱若現。
“吱呀!”
一聲輕響。
窗欞被北風撞開,竹制掛簾劇烈晃動,脆響間,玄色披風裹著一身風雪的人影,徐徐踏入門檻。
薛綏扭頭,“殿下來了。”
李肇沒有說話,臉繃得極緊。
披風被風掀起的剎那,依稀可見肩背處新換的繃帶,空氣里浮出金瘡藥的澀味……
薛綏垂眸,雙手捧上琉璃瓶,指尖微僵。
“當初答應殿下的事,我做到了……情絲蠱解藥在此,請殿下笑納!”
李肇慢慢接過,指腹蹭過微涼的瓶身,喉結在陰影里滾動了一下。
“解藥?”
他忽然低笑,用力將瓶身握在掌心,抬腳踢開蒲團,逼近她時,右肩不自然地沉了沉,顯然是牽動了鞭傷……
“薛平安,你才是孤的解藥。”
薛綏猛地抬頭,看著他睫毛上凝結的雪水墜下,情不自禁地一顫。
“殿下這是何意?”
“本意——”
尾音落下時,他掌骨驟然發力,咔嚓聲里,琉璃瓶瞬間碎開……
殷紅的血珠順著掌心蜿蜒而下,像在雪地綻開的紅梅。
薛綏撲過去搶,被他猛地扣住腰肢。
她手肘猛撞他胸口,指尖剛觸到碎瓶殘骸,就被他反剪手臂壓在硯臺邊。
佛經散落一地。
“你作死!”她怒紅著眼,膝蓋狠頂他腹間。
李肇壓制住她,一手鎖死她肩膀,一手重重撐在案邊。
許是這動作太大,扯裂了鞭傷的創口,他肩背滲出的血漬迅速暈開,將衣袍染成了一片深褐色……
薛綏氣得口不擇。
“毀了解藥,你這狗東西就等著情毒攻心,命喪黃泉吧……”
“黃泉路上有你,不孤單。”李肇笑著收緊手臂,袖風不小心將銅爐掃落。
香灰潑了滿地。
薛綏一個頭兩個大,心亂如麻。
“混賬!”
李肇攥住她的手,看她指頭有血,猝然低頭,咬住她滲血的指尖。
咸腥在唇齒間蔓開,他抬頭看她,睫毛在眼瞼下投出顫抖的陰影。
“施舍這點慈悲,就想打發孤?薛平安,孤這輩子,偏與你糾纏到死。”
說罷他拽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孤這條命,交給你了。要死也死在你的手里。”
薛綏仰頭望進他猩紅的眼底,氣得肋骨生疼。
“殿下忘了情毒發作時,癢意啃食皮肉,蝕入骨髓,恨不能自己拿劍剜心的滋味?那般折磨,你是要生生受著嗎……”
“受著便受著!”李肇不以為然地挑眉。
“孤這么久都挺過來了,何懼再忍?你巴巴找來解藥,不就是想與孤撇清干系?”
要解藥的是他。
毀解藥的也是他。
薛綏忽然冷笑出聲,指尖戳了戳他滲血的肩甲。
“何苦作踐自己?”
“這是命,孤認了!”
“情毒發作不是一時,而是一輩子。”
“那就賴你一輩子。”
紅塵中的愛恨癡纏,并非都是苦厄。
至少此刻,他懷中的溫度,是真實的。
更漏聲混著風雪傳來,薛綏掙不開鐵箍般的懷抱,氣急交加,心口像被棉絮堵住不知是什么滋味,眼眶漸漸發燙,睫毛上仿佛凝了水汽……
“你太可氣了!可知這解藥是我……”
話音戛然而止。
李肇低頭,“是你什么?”
拿心頭血養的,拿壽命換的。
薛綏咬著牙想要發狠痛罵,卻在看見他后頸未藏好的鞭痕時,將話咽了回去。
“殿下身上有傷,不該再動氣,更不該抗拒解毒……”
李肇哼笑,右肩因疼痛而微微發顫,卻仍將她圈得死緊。
“你可是想賭一賭,沒有情絲蠱,孤有幾分真心?”
薛綏氣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恨不得撓他兩爪,卻不得不顧及他是一個剛被親爹施以鞭刑的可憐人。
于是憤懣難消,只能磨著牙指責。
“我管你有幾分真心……我只知道情毒發作時,剜心之痛,非常人可受……你愿意熬著,我卻不愿意陪你一起死……”
“不是兩相歡好,就死不了嗎?”他瞇眼輕笑,眼底有一種玩味的灼熱。
曖昧的氣息在雪夜里彌漫。
薛綏臉頰暴紅,揚手想打他,卻被他俯身用體重壓得死死的。
“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