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綏抬眼。
太子蟒袍上沾著夜露,逆著廊下微弱的光,一身墨色錦袍,腰間玉帶緊束,勾勒出勁瘦而充滿力量的腰身,更顯肩寬腿長。
“殿下召貧尼至此,可是為御街之事?”
薛綏喉頭微動,試圖打破凝滯。
李肇沒有說話。
長腿慢慢邁過門檻,一步步朝她逼近,眼中未散的酒意被濃重的戾氣覆蓋,混著西疆風雪淬煉出的冷硬,黑眸亮得驚人。
空氣驟然凝固。
沉重、窒息。
薛綏從前沒有見過這樣的李肇。
不是情蠱發作時的狂亂癡纏,也不是戰場歸來的冷硬肅殺,而是一種……被徹底冒犯、被反復利用后積壓到的、帶著毀滅欲的冷鷙。
像一把淬了毒的刀。
高大的身影沉沉壓近,仿佛要將她籠罩其中……
她覺得有些新鮮,又有些……麻煩。
傷口的麻痹感正悄然蔓延,讓她提不起太多精力周旋。
她微微調整坐姿,將受傷的左臂稍稍掩在袖下,聲音是一貫的平靜無波,甚至帶著點敷衍的倦怠。
“既然殿下不想寒暄,那不妨直,要如何處置貧尼?是下獄問罪,還是……就地格殺?”
習慣性的反應,不帶多少情緒起伏,仿佛談論的不是她自己的生死。
“薛平安。”終于,李肇喚出這個久違的、帶著舊日烙印的稱呼,尾音拖得有些長,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玩味,又像是從齒縫里硬擠出來的嘲諷。
“算計得好。”
“貧尼不懂。”
她眼里仿佛有水波。
是柔柔的,不帶一點攻擊性。
許是生著病呢,又受了傷,整個人顯得不怎么精神,渾身上下淡淡的……在這深夜的靜室燭火下,透著一股近乎透明的蒼白。
沒有從前那樣的冷漠尖銳,也就沒那么惹人厭。
“哼。”
李肇停在案幾的另一側,手背撐著桌面俯身,玉帶扣上的墨玉抵在她袖邊。
“那妙真師父以為,孤是為何而來?”
“許是……”薛綏抬眸,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道細碎陰影,“殿下想來瞧瞧故人是否還活著?”
“故人?”他低笑出聲,指節叩響桌面。
“你也配稱孤的故人?”
“貧尼僭越了。”
薛綏垂下眼簾,露出纖長的脖頸。
“但殿下不該為此事動怒。”
“哦?”李肇挑眉,“那該為何?”
薛綏靜靜瞧著李肇的表情。
“一飲一啄,因果循環。半點不由人。”
她低低地、幾乎無聲地吐出一句,不知是說給他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聲音輕飄飄的,帶著一種宿命般的蒼涼。
“……由不得人么?”
李肇迅速直起身,再開口時,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里,更是幽深到極致……
如同一只鷹隼盯著瀕死的雀鳥,帶著捕食者的耐心,銳利得要將她洞穿,剝開皮囊……
沉甸甸的威壓下,薛綏選擇了沉默。
漫長的寂靜在兩人中間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