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而溫馨的晚餐。
是最后一餐。
也是最后的收尾。
許系本想獨自完成,以此畫上圓滿的句號,可魔女也抱著這樣的想法,堅持不肯離開。
最后。
這頓晚餐由兩人共同完成。
所使用的食材,源自過去幾個月中,從不同地方帶來的不同特產。
如沙漠的砂巖龍肉。
凜冬的冰棱魚肉。
火山的椒鹽熔巖蟲。
賣相并不出色,卻帶有不同區域的各自特色,吃起來別有風味。
“啊嗚——”
“啊嗚——”
克里莎的吃相很安靜,但那副面無表情的咀嚼模樣,時常讓許系想起倉鼠,有種呆呆的可愛。
“……導師?”
魔女的直覺依舊敏銳。
“沒事,克里莎,繼續吃吧。”
許系笑了笑。
寬慰魔女不用擔心,同樣享用起這頓晚餐。
“您好像在想不禮貌的事情。”
“是嗎,那肯定是克里莎的錯覺。”
許系熟練的哄著克里莎,讓女孩不必放在心上。
等到晚餐結束。
夜幕降臨,圓月高懸。
許系和克里莎,回到了各自的房間,準備等睡醒之后,就從這個奇幻世界離開。
只是,許系不太睡得著。
“呼——!!”
“呼——!!”
勁風拍打著窗戶。
風聲呼嘯,刮得窗戶噼啪作響。
許系躺坐在床上,望著外界搖搖晃晃的草木,思緒漸漸飄遠。
“我好像,做得還不夠好……”
這個念頭浮出心間。
許系想起克里莎,想起很久以前,在第二次模擬里的點點滴滴。
在污水橫流的巷道被持刀搶劫。
將女孩帶回安全的庭院。
教導她文字,教導她魔法。
培養三觀,培養性格。
許系記得很清楚,包括魔女初學魔法的窘迫,以及新年時贈送的禮物。
更記得,在艾倫森市被毀滅時,克里莎的眼睛因此蛻變。
那是魔女真正改寫命運的。
從卑微的殘缺魔族,蛻變為神明之上的奇跡。
也就是那時起,巨大的壽命差距,橫跨在許系和克里莎面前。
在渾渾噩噩的后半人生里,許系經常陷入昏迷,全憑克里莎的照顧,才能勉強活到壽命的盡頭。
時至今日。
許系仍然記得。
在第二次模擬快結束時,魔女以平淡的語氣,說出最沉重的話。
“前天在陪您,昨天在陪您,今天也在陪您,直至您醒來。”
正因如此。
許系的心中,總對魔女懷有歉意。
覺得是自己的原因,讓魔女等待了那么久。
許系緩緩閉上雙眸,困意來襲,他有些撐不住了。
只是,在真正入睡之前,他的精神依舊在思考,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回應魔女的沉重心意。
“遠遠不夠啊……”
“僅僅六個月的陪伴,遠遠比不上克里莎等我的時間。”
許系輕聲呢喃。
他想繼續補償。
但克里莎不愿這么做,她有自己的想法,想讓許系早日抵達可能性之海的路徑,完成一直以來的心愿。
付出,是雙向的。
心意,是相互的。
“先睡吧……”,在平靜的風聲中,許系的呼吸變得平緩,閉上了疲乏的雙眼。
等到房間徹底安靜,無聲流淌于夜色時。
有身影悄然浮現。
坐在床邊。
以永生的姿態,凝視那張熟悉的睡顏,等待第二天的蘇醒,等待第二天的重逢。
她很清楚,許系的身體很健康。
只是心中下意識悲傷,唯有親眼目睹,唯有親手觸摸,惶恐的心才能得到平靜。
“導師……”
魔女輕輕握住許系的手掌。
那手掌充滿暖意,既沒有衰老的枯皺,也沒有瀕死的脆弱。
瑩白的月光從窗戶照進,輕打在許系的手上,進一步襯顯那份年輕。
即便如此。
魔女仍無法心安。
她坐著,坐在許系床邊,以無聲的方式,陪伴到次日的清晨時分。
當許系睜開雙眼,從睡夢中醒來。
仿若時光重現。
率先看到的,是克里莎的臉龐,率先聽到的,是克里莎的問候。
“早上好,導師。”
“早上好,克里莎。”
許系有些遲疑的問道:“克里莎,你怎么會在我房間?”
“因為擔心您的安全。”
“擔心?”
“嗯,很擔心。”
克里莎的回答是如此平靜,毫無起伏,卻又讓聽到的人為之動容,甚至是心酸。
笨拙的魔女不懂甜蜜語。
只懂得以實際行動,表達內心涌動的情緒。
握住許系的手。
枯坐整夜。
這是獨屬于魔女的笨拙。
“抱歉,克里莎,讓你擔心我那么久”,許系從床上坐起,以柔和的表情,溫和的力度,安撫憂慮不安的克里莎。
他頓了下,說出昨晚過度熬夜,導致精神困乏的原因。
“其實,我一直在想。”
“究竟要為你準備什么,才能補償你對我的等待。”
補償?
克里莎茫然搖頭:“導師,我不需要補償。”
魔女從不覺得,許系有虧欠她什么,更不覺得,自己的付出大于許系。
那是傾盡一生的救贖。
是直至生命盡頭,都在竭力照亮她的光。
在克里莎心里,沒人會比許系更重要,等待與許系的重逢,就是她活著的唯一意義。
因此。
補償是不需要的。
“真的不需要嗎,克里莎?”
“嗯,能與您相遇,我就很滿足了”,克里莎輕點下頭,那綺麗的神眸中,倒映的仍只有許系一人。
克里莎覺得。
真正該做出補償的,其實是她才對。
她擅自闖入許系房間,不經許可而行動,已然犯了很嚴重的錯誤。
“導師……”
“您覺得,這樣的賠禮,可以嗎……”
晨曦的陽光里。
克里莎靜坐床邊,灰絲如瀑,表情淡漠。
她抬起雙手,其余四指全部彎曲,只留食指單獨伸出。
提拉嘴角。
拉出幅度。
“克里莎,你。”
許系怔了一下。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張完美的笑容,笑得柔和,笑得美麗,呆呆中還有一點可愛。
“導師,您覺得怎么樣……”
克里莎歪著頭,保持提拉的姿勢問道。
“嗯,很好看。”
“特別特別的,只屬于克里莎的好看。”
“哈哈哈,哈哈哈哈。”
許系笑了起來。
笑得格外大聲。
那是相當復雜的笑,帶有欣慰、釋懷、高興,是克里莎難以理解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