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魚鮮席賈施歸榮府
歡迎宴薛真還家門
寶釵她們游覽太湖盡興而歸,喜出望外的是碰到薛芬。這是一次令人難以置信的奇遇。當天晚上,大家心情也如春天般的柳暗花明、姹紫嫣紅,人人沉浸在欣喜之中,興奮得夜難入眠。尤其是李紈、寶釵倆想得更多。
第二天早上,寶釵、襲人她們仍聚集在李紈家里。昨天鶯兒因身體不適而未參加,今天也來了。她們繼續敘談昨日游湖的巧遇和感想,自然而然地說到薛芬私奔的事。正在這時,知府衙門郵差送來應天府薛寶琴寄給寶釵、李紈的一封信。寶釵急忙拆書,見這封信寫得很長,那工整的小楷滿滿地寫了四五頁。信的大意是:首先向她倆問好,接著就長篇累牘地敘述女兒逃婚的經過,并說女兒梅菲有可能就在蘇州,請李紈、寶釵留意尋找。
李紈看后,情緒激動,嘆了口氣,說:這樣下去,成何體統,這還了得!簡直無法想象,簡直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這是不能容忍的事,非好好地整治不可!
她倆都是千金小姐,做出這等事來,的確是難以置信!寶釵接著問,你看怎么個整治法
我們有責任把薛芬、梅菲統統送回去。當然,如果能找到梅菲的話。李紈說。
我可下不了這手!看芬兒他倆生活得這么開心,我們不能棒打鴛鴦。但愿他們幸福過一生,白頭偕老。寶釵看看李氏面無笑容,接下說,現在青年人同我們這一代不一樣了,看來要她們回頭難吶!
再難也務必把她倆叫回去!不然的話,怎么對得起岫煙、寶琴否則家沒家規,亂七八糟了。李紈心情稍有平靜,接下說,正因為年輕一代與我們不一樣,所以我們有責任教育她們,遵守‘子女婚姻由父母做主’的千年訓誨。
我看她們是不會回去的,否則就不來蘇州了,難道要把她們視作犯人,用繩子捆綁起來送回去寶釵微笑著說。
我看先勸說勸說,如果勸說不進去,只有這么著了。因為她們的行為大錯特錯。李紈眼睛盯住兩個孫女,面帶憂愁地接著說,兩個都是知府千金,門當戶對不嫁,卻與小牽牛、生意人私奔。這成何體統這叫岫煙、寶琴怎么做人她們是有頭有面的人,叫她們有何臉面去對應天府的百姓
說得也有道理,因為她們……寶釵說。
因為她們無法無天、目無綱紀、目無法度,所以絕不能姑息遷就。我的意思把她倆統統送回去。李紈說。
我昨晚寫了一封信給岫煙,早上已經寄出去了。寶釵接下說,我在信中講了芬兒生活得很愉快,日子過得很舒心。請她放心。
這樣的婚姻會幸福嗎以后非以淚洗面、苦果自吞不可。李紈嘆口氣,接著說,哎呀!真沒辦法,這些人無知,被不三不四的拐子騙了,還死心塌地地跟著他。
我看這個叫施義的人倒蠻誠實的,不像個拐子。寶釵說。
俗話說‘知人知面不知心’,況且初次見面,據我看是一副拐子相。李紈說。
依你說……沒等寶釵說完,李紈搶著說:依我的意思,以拐騙罪,先把這個男的抓起來,關押他三年五年的,同時把薛芬送回她母親那里去。花妹子,你說說看,這樣的辦法可以嗎這樣才能把她從魔爪中解救出來。
這辦法不錯,既依法度,又解救了薛芬,也對得起邢姑娘,不不不,是邢太太。襲人贊成。
太太說得對,對拐騙人犯就要下手狠一點,蓉姐也是被人販子販的。李黛表示。
看來,李紈的意見占了上風。不料花蓉提出相反的看法道:我看寶太太說得對,芬妹這樣不顧一切地愛著牛哥,日子過得很是滋味,我們不能棒打鴛鴦。我看牛哥也不是個騙子,這與騙我的人販子是兩碼事。
蓉妹子說得不錯,他倆是難得的一對,我們不能拆散恩愛夫妻。黃嵐停了一下給雪雁遞個眼色后,說,雁姨,鶯姨,您倆說對嗎
雪雁、鶯兒最相信和尊重寶釵。雪雁說:寶太太、蘭嫂子說得也對,這么恩愛的夫妻,不能給她們活拆了。太太可寫封信給邢姑娘,叫她來定奪。
鶯兒心直口快,馬上明確表示道:是的是的,不能給拆了,我……
沒等鶯兒說完,薛芬笑逐顏開地右手挽著施義、左手拿著汗巾走來拜訪。施義雙手提來兩籮筐種類各異的湖鮮。秋華拿來一只大浴桶,秋實提上一桶水,施義倒了滿滿的一大桶,有鱘魚、鰱魚、鯽魚、鯉魚、鰻魚、鯰魚、刀鱭、銀魚、甲魚、桂花魚、大閘蟹、太湖蝦等十多個品種,活蹦亂跳,浮水鉆底。大家看了,開心至極。
黃嵐馬上吩咐婆子道:中午做鮮魚全席好了!什么牛肉、豬肉、雞呀、鴨呀統統不要。
我去幫助阿婆殺魚做飯,看看我的廚藝。薛芬接著招過牛哥,說,施義特地來拜見太太、寶太太和眾位長輩親友。
這時,大家把目光匯聚到施義身上,見他禮貌地向眾位拱手,道:眾位長輩、眾位親友,晚輩我初來晚到,不知怎樣稱呼,請各位見諒!
請坐,請坐。寶釵笑臉相迎,熱情以待。剛才說要抓他的李紈卻橫眉冷對、怒目而視,或許是剛說了要把他抓起來的原因吧!
施義慢慢地坐下后,說:晚輩不知眾位長輩在此,拜見來遲,請多多原諒!真的太好了!太巧了!
你說太好太巧,不知好的什么巧在何處李紈不客氣地問。
本來我與薛芬一起要到京城尋找你們的,做夢也想不到眾位都在這里,好就好在今天能見到太太及眾位,巧是巧在太湖相逢。施義興奮地說。
你尋我們有什么事嗎李紈仍板著面孔。
是我一生中最大、最重要的事——尋根問祖,尋找祖宗!施義說。
祖宗!這跟我們賈府有什么關系榮國府沒有姓施的親戚。李紈不解地問。
我本來姓賈,是賈府的人,太太有所不知。施義說。
姓賈的多得是,不要搞錯了!李紈說。
不會錯的,我說的賈府就是指榮國府。施義說。
不要騙人了。你騙得了薛芬,可騙不了我。李紈厲聲道。
小輩不敢。是真的,太太您不知道,聽我慢慢說……施義道。
不要說了。我不知道誰知道老實對你說,我就是榮國府年紀最大、情況最清楚的人,什么事情都在我肚子里,何況一個人。騙術高明呀!膽敢騙到我這里來了。哈哈,笑話。李紈冷笑說。
太太請勿誤會,晚輩怎敢在太太面前撒謊呢!施義平心靜氣地說。
不是騙是什么,你說說,你到底與榮府有什么親戚關系李紈激動地說。
我也說不清楚,只是聽我母親說的。施義不慌不忙地說。
你母親說的你母親是誰寶釵看其面相似有熟識。
我母親臨終前,再三吩咐我,長大以后,務必到賈府去,務必去榮國府,要找到珠大奶奶和寶二奶奶,要把這包東西交給她們!這是我母親的遺囑。施義目中含淚地接著說,她說‘珠、寶兩位太太是最親的人,也是最好的人!’
你母親的遺囑你母親難道是……寶釵驚駭地說。
我母親名叫平兒。施義一邊說一邊拿出母親的遺物。
平兒!你母親呢她怎么樣她不在了寶釵緊張地問。
母親去世十一年了。施義噙淚說。
你母親重新嫁人了,你父親呢寶釵進一步問。
母親是嫁過人,可是我的親生父親名叫賈璉。施義明確地說。
賈璉!這是真的嗎襲人驚訝地說。
是的,請打開母親的遺物,看了便知。施義十分肯定地說。
寶釵接過包子一看,外面封條上寫著:京城榮國府珠大奶奶、寶二奶奶親啟。落款署名施平兒緘。從字體中可以辨得是出于平兒親筆。她立刻拆開。大家全神貫注地看平兒的遺書遺物。
主要遺物有寶釵送給的一只玉鐲和一對宮花,有李紈贈予的一只鉆戒,還有賈璉給的金項鏈和東洋進口的珍珠項鏈各一條;此外有純金做的八仙和九老各一副,這玩意兒是用來縫合在孩童帽前的裝束品,據說有驅邪長壽的作用。襲人一眼認出其中一副是巧姐兒用過的,另一副是寶玉房里的,可能是寶玉小時用了留著、送給平兒作紀念的。旁邊有頭發兩束,她用紅布條扎著,并寫著賈璉、平兒的名字,顯然是兩人割發為夫妻的證明。
寶釵心情十分沉重地打開遺書,見上面潦草地寫著:
自從鳳姐謝世后,璉二爺扶我為正,這時我才懷下這個孩子。為巧姐兒被賣之事,賈環恨我入骨。他若得知我懷上璉二爺的骨肉,必置我母子于死地。
為了保得賈璉的血脈,我不告而別,來到老家湖涯,隱姓埋名。只因母子倆難以度日,為了使孩子長大成人,迫于無奈,與孩提好友結為夫妻。婚后生活尚且安靜,不料湖涯突發瘟疫,義兒的繼父前天染病身亡,看來我命也危在旦夕。
義兒生下后不久,突然來了曾多次到過賈府的癩頭和尚和跛足道人。他倆還認得我。和尚說:平兒,賈璉已經魂歸離恨天了,這個孩子是元妃娘娘向警幻仙子求來的,不要忘記元妃的恩德。并留有偈語云:
此子雖非濟世才,出身卻是太虛來。
官場險地何須去,致富勤勞快樂哉。
那道人又念道:
孩兒命苦也安祥,十歲離家走異鄉,
二十攜妻回故里,太湖水上弄風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