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甄寶玉辭官宜興縣

外孫女鐘情蘇繡坊

雪雁到達蘇州,先來拜望探春和李綺。她們彼此相見,雪雁快步上前,畢恭畢敬地向她倆行叩首禮,說：失敬失敬！拜訪來遲,請三姑太太、綺太太見諒！您倆好！二十五年了,朝思暮想,今日相見,十分難得！

寶姐姐呢,怎么沒來她有事李綺問。

寶太太不知二位到來,于前天起程回京城了！請三姑太太、綺太太諒解！雪雁說。

我很想拜見她,實在不巧,只怪我晚來一步！探春惋惜地說。

她也在天天念叨著你們,晚兩天走就好了。雪雁說。

正說著,外面報來鶯兒順利分娩,生了個千金！這時,誰都坐不住了,探春立起說：走,一起到鶯兒家去,去瞧瞧她女孩兒,去喝杯姜湯。說后,大家喜氣洋洋地向鶯兒家走去。一路上歡聲笑語,探春深有感慨地說：蘇州山好、水好、城好、人也好！處處聽到好消息！喜見鶯兒順當分娩,又聽到桂侄媳婦懷孕,真是喜事多多！這是榮府重新興旺之象、發達之兆！

說著已到鶯兒住處,小紅一臉驚喜地前來迎接,仍同以前那樣活潑可人。鶯兒躺在床上抱著嬰兒,甜蜜而笑容可掬地說：謝謝三姑太太、綺姨,謝謝雁姐姐和眾位前來看我！我不便起立,尊位請坐！請坐！

賀喜賀喜！多標致的孩子,你好好歇息！探春說。

小紅手腳勤快,不一會兒,便端上姜茶,做好姜湯面。她的姜湯面做得很誘人：按南方的習慣,每碗三只荷包蛋,還有黃花菜、香菇、蝦干、菠菜等,紅綠黃白黑、香辣甜咸酸,色香味恰到好處。眾人開心地邊吃邊贊,夸獎小紅的烹飪手藝不錯。

祝賀你！鶯兒有福氣,薔哥對你好,今天又生個美貌千金！李綺說。

想必綺姨福祿齊天、萬事勝意！鶯兒說。

談不上多少福祿,還算馬馬虎虎過得去。李綺說。

甄老爺現今在何處為官鶯兒問。

他哪里是做官的料兒,是個普通老百姓,一個小商人。李綺實話告訴道。

不是聽說早已放官了的嗎卻是為何雪雁不解地問。

是放過官。至于如何又成為商賈呢說來話長。李綺接著簡要地敘述了她家的情況：

李綺嫁給甄寶玉以來,夫妻恩愛情深、相敬如賓,生活過得甜蜜幸福。甄寶玉考中進士后,官放江蘇省常州府宜興縣。宜興地處江蘇南部,緊靠浙江湖州,東南是碧波蕩漾的太湖,與吳江、蘇州、無錫和湖州臨湖相望,中間有個隔湖,僅與太湖一堤之隔而得名。縣城處在太湖和隔湖的中間,稱太隔橋堍。這里氣候宜人風景秀,黎民勤儉物產豐,是著名的陶都。

甄寶玉性格耿直,辦事公道,清廉正氣,以社稷和百姓利益為重,但一身書生氣,一切按條條框框辦,恪盡職守而不唯命是從,尊敬上司卻不吹牛拍馬。

他體察民情,關心民苦,經常走里進村、深入民眾之中,傾聽他們各種聲訴。和橋鎮有位姓胡的在朝三品御史,他家想建造宅第、花園,要強買當地十來戶農民的良田。因田價過低,農戶不依,而他定要強買。為此這些農民聯合狀告胡御史,狀紙送到宜興知縣甄寶玉手里。

甄知縣接狀后,毫不遲延,親自著手審理。這位胡御史得知后,派人送來禮物和信函,知縣拆書一看,見他寫著：請甄大人多多關照,務必幫襯！以后有事用得著本官,自當力所能及相助。

甄寶玉將禮物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同時寫了回函,表明自己會秉公辦事。緊接著親自著手調查,經多方了解證實,這是一樁強買侵占他人田地案,于是他表示：田地買賣自愿,任何人不得強買強賣、占用他人土地。還是請胡大人另擇佳處。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從此,這位胡御史視他為不識抬舉、不知好歹的蠢貨,看作是眼中釘、肉中刺,千方百計將他逐出宜興,指使一些人蓄意制造事端、百般刁難,經常進行人身攻擊和威脅,使他難以在宜興立足。

胡御史的兒子胡椒,讀書識字狗屁不通,偷雞摸狗卻是高手,倚仗父親在朝為官的勢力,橫行鄉里,為非作歹。他看中陶瓷窯生意有利可圖,就勾結鼎山里符奈等,暗中設計了騙局。

為了騙取該里丁興、王道、陳發的陶瓷窯,他們分別對以上三人說：近來有一批宮廷用品,是胡御史在京城搞來的,數量很大,今年一年也做不完。只要做出這批生意,保你每人能賺上幾百兩銀子?？茨銈兊母G閑置著,多可惜呀！

可是我們資金不足,無法開窯,就是買柴火的錢也沒有。丁興如實說。

錢的事好辦,不知需要多少我同我父親說聲,借幾百兩給你們。胡椒說。

我約需兩百兩,利息呢丁興道。

利息不高,按銀樓票號通常利率總要吧！胡椒說。

他們三人認為只要這批陶瓷做出,通常利率不過分余,還是劃算的。于是各人向胡椒借了二百兩。經過幾個月的緊張制作,各戶都趕燒出一窯質量上乘的宮廷用青瓷產品。貨發出后,先付半數銀子,另一半要待第二批交貨時付清。他們三人也都認可接受。

到第三批瓷品發出半年后,卻杳無音信,未付分文。他們去問胡椒、符奈,卻答復說：你們的產品不合格,全部被翻入大江了。還要你們賠償損失。

我們的瓷器品質上乘,并無次雜,而且都是經過你們驗收了的,怎會不合格呢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三人爭辯道。

這批是皇家用品,要求特嚴,我們也沒辦法。符奈說。

不對,你們說上兩批是宮廷用品,這批是供大臣官員用的,怎么變了呢我們不信。王道質疑道。

上兩批也不合格,造成的損失全要你們負責。胡椒強詞奪理。

為此,他們之間爭執了好長一段時間,三人仍然拿不回剩余貨款。這樣各人損失二三百兩銀子,再加上借來的本利,只好宣告破產。這三口陶瓷窯,全部抵債給胡椒了。

三人不服,狀告到宜興縣衙門。甄寶玉受理了此案,立即派員去鼎山里核實取證。調查人員一經派出,豈料一人即被他們收買,另一人則遭到侮辱毆打。

由此可見,胡椒一伙已經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甄知縣立即發出傳令,派捕快前去傳胡椒、符奈速來縣衙審訊。可是胡椒當著公差的面把傳令撕得粉碎,甩在地上踩了幾下,還罵道：他娘的,膽子倒不小,膽敢動到太歲頭上來了,傳你媽的屁！

甄知縣再派捕頭帶十多人前去捉拿。御史府大門緊閉,誰敢進去！捕快等人只好怏怏而歸。

沒辦法,甄寶玉只得向常州府報告,要求緝拿胡椒、符奈。可是不但得不到上司的支持,反而遭到訓斥：雞毛蒜皮的小事,還來要求本府動戈,如此無能。

可見,胡椒、符奈橫行鄉里不是孤立的,依仗的是當朝御史的權勢,地方官吏誰敢動他半根毫毛況且在常州、宜興衙門里,都安插著御史的僚屬親信。

為主持公道,甄知縣再向江蘇巡撫稟報,可是巡撫把他提交的信件轉回到知府手里,不但得不到撐腰,府里反而說他越級上報、小題大作、誣告他人。

從此之后,更多的麻煩事接踵而來,無理取鬧者有之,信函恐嚇者有之,閑間騷擾者有之,搞得他頭暈腦脹,精神難以支撐。在這種情形下,他不得不棄官為民,回到老家。

甄寶玉回鄉后,因為不懂農務,就開始從事工藝服飾行當,特別對繡品情有獨鐘,從此辦起了絲綢繡品商行。經過十多年的經營,生意越做越大,把蘇繡的傳統工藝加以挖掘、推陳出新。為了使刺繡事業后繼有人、發揚光大,他教誨兒子不求為官,致力工商,專攻工藝,所以要甄鐘來蘇州開辦繡坊。

李綺生有一男一女,甄鐘當先,小女年方十六。

大家聽了李綺的敘述,對甄寶玉的棄官從商深表同情,對甄鐘的選擇均予理解和贊賞。雪雁開玩笑地說：還是你不做夫人當老板娘好,無憂無慮,多輕松！

的確如此,他當縣官時,我天天提心吊膽的。不過做生意、辦商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里邊有很多學識和門道呢！難處也不少。李綺說。

是啊,我家老爺如若前方有緊急軍情,我天天為他發愁。他這次外出巡視,我心里如吊水桶一般,七上八落的。探春說。

無官一身輕,所以芳姑娘不想嫁給當官的,免得擔驚受怕！雪雁說。

見太太來信,說芳兒與鐘哥有緣分,特來看看。雁妹子,你看怎樣探春說。

我贊賞他們的選擇！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又是世交！雪雁說。

說到甄鐘與周芳的姻緣,也是一段有趣的經歷：

周芳協助史英高郵除盜歸來后,在蘇州沒住幾天,秋華、秋實拉她到蘇繡坊觀賞。她一到繡坊,便受到了甄鐘的熱情接待,他笑聲洋溢地說：久仰,久仰！非常榮幸周小姐的光臨！

謝謝謝謝！冒昧前來,多有打擾,請君見諒！周芳說。

豈敢豈敢！久仰芳名,今日相遇,福分匪淺。甄鐘說。

哪里哪里！何名之有,與君相見,三生有幸。周芳說。

兵部千金,俠義仙姝,光臨小坊,蓬蓽生輝。甄鐘說。

工藝奇才,商賈巨子,巧奪天工,嘆為觀止。周芳說。

過獎過獎,秋華相助,秋實幫輔,才算開始。甄鐘說。

雖然他倆初次見面互相客套了一番,然而彼此之間感覺語投機、交流自如。也許是秋華、秋實在周芳面前對甄鐘多有夸賞的原因,她一見到他就很有好感。她對刺繡工藝更是心存好奇,對各件繡品非常歡喜,有大開眼界之嘆！這些天,她老是記念著那邊的事,覺得他的繡坊不簡單,繡出了綾羅綢緞的斑斕色彩和繽紛天地,裝點人間生活的千姿百態和美麗畫卷；同時覺得甄鐘了不起,不僅創造財富、腰纏萬貫,而且品行端莊、相貌堂堂,尤其是志向、才藝、膽識為常人所不及……夜里想著想著,似睡非睡地進入夢鄉。

她見一位衣冠整潔、面色清秀的老媼走來,說：芳兒！我的寶貝外孫女兒！我是你的外婆,姥姥特地看你來著。

謝謝！姥姥好！外孫女這廂有禮了！我母親少有談到姥姥您！周芳說。

姥姥出身貧賤,無財無勢,被人瞧不起,把我當成丑婦惡魔似的,當然自己也心存妒忌,做了一些不該做的錯事,更加引起榮府上下的怨恨。趙姨娘說。

看您穿戴尚且不錯,不胖不瘦,很像我的母親,想必年輕時很是漂亮。周芳說。

到底是外孫女！從來沒有人夸過我漂亮,都把我說成丑八怪。其實我在年輕時著實漂亮！小時候人家都說我是個美女,不然的話,政老爺會娶我、會喜歡我趙姨娘說。

現在姥姥還是不錯！外孫女見到您很高興！有什么吩咐嗎周芳說。

外婆有件事特來說說。先說你的姻緣,最近你認識了姓甄的小伙兒,這位甄先生確實不錯,你與他三生石上有約,是前世姻緣,不要錯過！趙姨娘說。

因何前世姻緣此話何從說來萬望姥姥明示。周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