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藏在角落一分一毫都不敢讓人窺見的事情,過了六年,喻繁第一次坦然說出口。
他滿臉鎮定,說完還對辦公室里目瞪口呆的幾人補了一句“我下班了”,再提菜似的拉著陳景深走了。
回家路上,陳景深幾次轉頭想說什么,看到露在冷帽外紅彤彤的耳朵,又偏頭忍回去。
現在是下班時間,街道擁擠,他們手臂很親密地貼在一起。
喻繁惡狠狠地捏了一下陳景深的手指“陳景深,差不多得了。”
“我怎么了。”陳景深說。
“再笑揍你。”
陳景深喉結滾了一下,偏頭低著嗓音,在人群里小聲說“喻繁,你追我的時候不是這樣說的。”
“?”
喻繁沒見過這么厚顏無恥的人,眼睛都睜大了一倍“……我追你??”
“我們談吧。我不會對你家暴的——”陳景深挑眉,“不是這么說的?”
“……”
喻繁猛地從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翻了個白眼,頭也不回地就要進隔壁的燒臘店。沒走兩步就被人勾住脖子拉回來。
“不吃這個了。”陳景深說,“今天換口味。”
喻繁心里已經給陳景深安排上肘擊上勾拳一條龍,本人卻一動不動地靠在陳景深身上,冷漠地問“換什么?”
喻繁不怎么用家里的廚房,平時最多就煮個面條或者餛飩,出走六年,歸來仍是高中時的手藝。
今天終于正式開火,熱香四溢。
“陳景深,你怎么還會做飯?”喻繁倚在墻上,愣怔地問。
喻繁家里的廚房很簡陋,開放式,就在玄關旁、浴室對面。租房的時候房東還送了條圍裙,喻繁一直沒用,剛被他系到了陳景深身上。
藍色,還帶著品牌logo,土土的,配上陳景深的面癱臉有點兒好笑“租房后學過,只會幾道簡單的。”
“你租房?”喻繁怔怔看他,“公司離……你家很遠么。”
“還好。”陳景深答得很模糊。廚房小,他們挨得就近,陳景深偏頭親了他一下,說,“去沙發等。”
喻繁皺眉,總覺得哪兒有點怪,沙發上的手機忽然又噔噔噔地響了幾聲。
從他回家到現在,這聲音就沒消停過。喻繁躺倒沙發上,心不在焉地拿起手機看消息,然后差點被滿屏感嘆號戳瞎——
汪月姐喻繁!你不老實!!!δ.Ъiqiku.nēt
汪月姐我就說!我就說!!!我就說你怎么會穿他的外套!我就說你那天在車上怎么委屈巴巴的!你還跟我說是老同學!
汪月姐我還跟所有來問我的人說你絕對不是同性戀!我的臉好疼——
汪月姐我那天看你倆就不對勁!根本不像老同學,你們那簡直就是
斷在這,喻繁好奇心勾起來是什么?
汪月姐老情人。
-……
汪月姐所以你到底什么時候跟那大帥哥談的戀愛!
-高中。
汪月發了十萬個問號過來高中談到現在?怎么可能?那我怎么從來沒見他來找過你?
-異地戀。
汪月姐也沒見你跟他聯系過啊。
-心電感應。
察覺到他的敷衍,汪月發了好幾把刀的表情過來那你們高中就出柜了?意思嫻靜也知道?
-沒,今天下午第一次出。
汪月姐明白了,一定保守秘密。
不用——
喻繁手指一頓,默不作聲地盯著自己打出來的字發呆。
可能因為是剛才開了個口子,也可能他們都長大了。他現在居然不覺得,讓別人知道他和陳景深在談戀愛,是件很嚴重的事。
汪月姐最后一個問題。
喻繁被手機振回神,回了一個問號。
汪月姐問了你不能罵我,我是真好奇,我今晚一直在想這件事情。
喻繁剛想回那你別問了,對方打字比他快,看得出來是真想知道——
汪月姐你是1還是0?
……
陳景深看著對面的人“辣么?”
喻繁咬著筷子回神,低頭看了一眼菜“有辣椒?”
“沒。”陳景深說,“那你臉紅什么。”
“……”
喻繁一直以為自己瞎臉熱的毛病早改了,畢竟這幾年都沒怎么犯過。
但直到晚上洗澡刷牙,他耳垂都是粉的。
喻繁刷牙動作很慢,他盯著鏡子里的自己,思緒已經飛到天邊。
他沒了解過這方面的事,但也不是完全不懂,他和陳景深都是用手或嘴,根本不算是真正的做——
草。
草……
再往下想要出事。喻繁看著鏡子那人的臉又開始重新紅起來,面無表情地加大刷牙力度,唰唰唰地聲音像在磨刀。
出來的時候,陳景深在沙發低頭玩手機。喻繁晾了衣服坐過去,腦子里還迷迷亂亂的“陳景深,你今天到處瞎逛什么?”
“看你這幾年住的地方。”
喻繁心跳又有點快。其實他有點猜到了,但還是有病似的想聽陳景深說出來。
他舔舔唇,表情難得的有點軟和,扭頭“你……”余光瞄到陳景深手機里的畫面,喻繁聲音又生生頓住。
陳景深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下文“嗯?”
“你在干什么?”
“破你記錄。”陳景深操控著屏幕里的貪吃蛇。
“……”
你他媽一直想加我微信就為了這是吧。
陳景深玩得專注,身邊人忽然伸手來掰他的臉,陳景深淡聲道“別耍賴……”
嘴唇被人狠狠嘬了一口,陳景深手指微頓。
喻繁親完看他沒動,趕緊上手幫他把即將碰壁的蛇給兜住了,他手指在陳景深屏幕上劃了一會兒,皺眉用肩膀戳了戳“趕緊接著,省得說我賴。”
“下次再破。”陳景深拿起手機扔一邊,轉頭把耍賴的人嘴巴堵住了。
喻繁覺得自己受陳景深影響,這幾天思想一直不太健康。陳景深只是碰碰他嘴唇,他耳根后就一片麻,他太熟悉這個感覺,立刻抬手捏住陳景深的臉。
他在看到陳景深朋友圈的時候就有個想法,陳景深第一次來這個城市么,怎么也要去漂亮的地方走走。喻繁這幾年已經把寧城的景逛遍了,知道什么地方值得去,陳景深后天就回去,那他干脆明天請假,帶陳景深去走一走。
喻繁讓開一些,抵著陳景深的鼻尖“陳景深,喜歡山還是喜歡海?”
“喜歡你。”陳景深嘴巴被捏得鼓起,模糊冷淡地回答。
“……”
喻繁松開他,冷漠地跟他商量“明天我們——”
震天的手機鈴聲打斷他的話。陳景深瞥了眼來電顯示,眉頭微皺,看起來不是很想接。
喻繁伸手拿過電話幫他按了接通,陳景深干脆按下免提,后靠進沙發“干什么。”
“你那離機場多遠?我給你訂機票。”羅理陽在那頭焦急道,“服務器出問題了,你趕緊先回來一趟。”
陳景深撩起眼皮,眼底瞬間清明。身邊的沙發一輕,他男朋友已經起身走到飄窗角落,把他剛提過來的那個黑色行李箱又推了出來。
“專挑我休假的時候出問題?”
“年底不都這樣么。我都跟你說啦!讓你把這陣忙完了再休假,連著年假能修好多天,誰讓你這么著急。”羅理陽翻著訂票軟件,“你那到機場多遠?”
“半小時。”喻繁說。
“哦哦……嗯?”聽見陌生的聲音,羅理陽頓了一下,試探地叫了一聲,“那什么,不會是弟妹吧?啊不……弟弟?這,這我該怎么叫啊景深。”
喻繁被這兩個稱呼定在原地。
陳景深看著他茫然又不爽的表情,心情終于好了一點“掛了,訂好票發消息。”
陳景深行李箱來時還有幾件衣服,回去里面只剩電腦和充電器了。
陳景深關上行李箱,一抬頭對上喻繁疑惑的視線。
“你衣服還沒收。”
“放這,以后穿。”
“很占位置。”喻繁面無表情地說。
陳景深嗯一聲“那你忍忍。”
喻繁還有照片今晚要修出來,沒法送人去機場。他把行李箱拎到玄關,倚墻抱臂,垂眼看陳景深穿鞋。
“你剛才要和我說什么?”陳景深問,“接電話前。”
回來再說吧。
喻繁踢了踢腳邊的塑料袋,說“幫我把垃圾提下去。”
陳景深一手推行李箱,一手提垃圾袋走了。
喻繁保持姿勢立了一會兒,不知在想什么。幾秒后,沒關緊的門又被推開,陳景深折回來。
喻繁“別拎著垃圾親——”
陳景深學他,在他嘴上很輕地嘬了一下。
陳景深很輕地嘆了一聲,想問要不要一起回南城看一看,最后開口還是習慣的那一句“等我回來。”
-
喻繁從小就習慣一個人呆著。他一個人在寧城住了五年多,以前在南城也跟獨居沒差,獨自摸爬滾打混到大,從來沒覺得有什么。
但陳景深回南城的第一天,他下午買飯的時候買了兩份,最后他自己差點吃撐肚子。
快到下班時間會莫名其妙抬頭去看工作室的玻璃門。
那張陳景深用過的書桌他也下意識空著。
又一天,喻繁睡醒迷迷糊糊地伸手在空枕頭上碰了兩下,然后突然停住,幾秒后慢吞吞地睜眼。
陳景深明明沒在他這待多久,而且他昨晚還跟陳景深視頻了一會,睡醒怎么還有這個臭毛病……他換了個姿勢趴著,臉埋進枕頭,不自覺地想昨天視頻里的陳景深。
南城比這邊冷,陳景深穿了件灰色針織衫,嫌暖氣悶開了窗,半夜一點還在公司敲代碼。
中途有人進他辦公室跟他談工作,聽聲音是那天電話里的人,格子衫,微胖,頭發中間空了一塊,眼鏡看起來很厚重。
陳景深把手機立在桌上跟他聊,對方自然也就看到他了。對方忙用胳膊戳了戳陳景深,說我就知道你男朋友一定很帥,然后笑呵呵地對喻繁說你好。
喻繁當時很僵硬,木著聲應“你好叔叔。”
“……”
對方直到走都沒再和喻繁互動過。待辦公室門關上,陳景深終于沒忍住,手背擋著嘴巴,肩膀抖不停。
“陳景深,覺得我隔著屏幕打不著你?”喻繁莫名其妙。
“你知道他幾歲么?”陳景深問。
“幾歲?”
“比我大3歲,27。”
“……”
喻繁尷尬地揉了揉臉,問道“陳景深,你說你27歲會不會跟他一樣禿了。”
然后陳景深就笑不出來了。
當然,視頻里的人頭發烏黑茂密,看起來近幾十年都沒這個風險。而且……
陳景深工作時與平時其實有些差距。他高瘦的身子窩在椅子里,敲代碼時表情總是風輕云淡,又隨意張揚,偶爾累了會轉眼過來看一眼視頻……
喻繁趴著回神,半晌,他從枕頭露出一雙眼睛,兩手把手機舉在臉前,把昨天一些糊得看不清臉的視頻截圖給刪了,又隨便翻了幾張清晰的,抹一把臉起床。
“我算知道你和你男朋友之間為什么這么冷淡了。”
棚里,喻繁剛拍完一組照片,在一旁抱臂圍觀的汪月感慨地說。
冷淡?他和陳景深?
喻繁皺了皺眉,低頭看顯示屏“為什么?”
“異地戀唄,而且忙。你看你男朋友,六年了才來兩回,而且都是沒呆幾天就走,多折騰。”汪月倚在窗邊抽煙,“不過他這次就不能晚點再回?明天就是你生日了。”
喻繁“我不過生日。”
再說,陳景深也不知道他生日。
“那不行,你從來我這工作起,就得每年都過。”汪月說,“我今晚就去預定那家私房菜。”
知道反對沒用,喻繁沒再說什么。他把剛拍的照片一一瀏覽完,才轉頭看向一直偷偷盯著他的女生“你看什么?”
小助理嚇一跳,立刻抱緊手里的道具花“沒!”
過了一會兒,小助理還是沒忍住“我就是比較好奇……喻繁老師,你既然這么想你男朋友,為什么不去看他呢?”ъiqiku.
喻繁和汪月都愣了一下。
“我沒有很想他。”良久,喻繁硬邦邦道。
“得了吧,瞎子都看得出來,你手機里藏了人家多少照片。”汪月也回過神來,“嘶……對呀,我哪個節假日都沒虧待過你吧,都按時放的,你怎么從來沒去看過你男朋友?你不也是南城人么?”
“……”
直至下班回家,喻繁都還有些出神。
他為什么沒回過南城?
以前是不敢回。怕把麻煩帶回去,怕看到陳景深就不想走。
但一直想著太痛苦了,那段時間他就用兼職和課業淹沒自己,忙到喘不上氣、沾床就睡,忙到沒空去想。久而久之,這事就被他刻意地遺忘了,封到禁區,仿佛沒人提,他就一輩子都忘了這座城市。
時至今日,是不是可以回去看一眼,再順便去找一趟陳景深?
喻繁躺在沙發上發了一會兒呆,不知過了多久,他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
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