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電梯停在了別墅的第三層。
男人拿著鑰匙引領(lǐng)著吳律師從電梯門里走出來,踩著已經(jīng)咯吱作響的木地板,一直走到一間加裝了防盜門的臥室前。而當男人用鑰匙打開里外兩扇門的鎖后,就守在了外面,再不肯往里走。
吳律師明白男人為何不愿進入,他也是拿出香味紙巾先捂住鼻子,才敢去推防盜門。可即便做好了準備,開門時,也仍被一股腥臭氣差點沖個跟頭。
昏暗的臥室里,只有一盞床頭燈開著。屋里的遮光窗簾從不拉開,以至于分不清日夜。墻上還殘存著液晶電視被拆走的印記。實際上不光是電視,這屋里除了床頭那支小燈還有房間頂上的紅外線監(jiān)控器,一切能通電的東西都被移走了。目的就是讓這個囚室里的人沒有一點可能聯(lián)系外界,或知道外面的消息。
吳律師等眼睛適應(yīng)了光線,才捂著口鼻進入房間深處,他直奔床前。
床上躺著一個人,正在酣睡,沒一點反應(yīng)。由于屋里太過悶熱,床上人把蓋在身上的毯子全踢開了,手腳縮在胸前,一下一下呼吸著。這個生理特征,算是確定這個人還活著。
床上人身上穿的是一套白色的真絲睡衣,由于太久沒換過,成了斑駁灰色。同樣的,床上也盡是些亂七八糟,質(zhì)料上乘卻又污穢不堪的被褥。
沒人能想到,這個躺在“錦繡堆”里的人,就是京城知名的億萬富翁——洪衍武。
而這個人,就是他頂著風(fēng)雪也必須要見的“老家伙”,也是這所房子的真正主人。
孤獨果然是一種可怕的殺手,洪衍武才不過五十來歲,可半年的囚禁已讓這位當年神采飛揚的董事長頭發(fā)花白。脖子上和臉上,更因為迅速消瘦,出現(xiàn)了層層褶皺。
吳律師站在床前打量,覺得眼前的人變得又瘦小了。想起老家伙以前頤指氣使的樣子,他打了個寒顫,甚至有些不忍看了。
毫無疑問,這就是假設(shè)他住在這所房子里,一定會做噩夢緣由。不僅使他的良心難安,而且也讓他感到萬分恐懼。因為洪衍武身上所發(fā)生的事絕對是最典型的樣本,充分證明了高總是得罪不起的,高總背后“大人物”更得罪不起。他們隨時能把人捧上天,也能一腳把人踩入地。
可這又怨誰呢?世界本來就是弱肉強食。就連老家伙當年,也是靠心狠手辣才發(fā)跡的。何況他也是自作自受,誰讓他為了錢六親不認呢?但凡有個親的熱的,也不會落到這個地步……
據(jù)吳律師所知,洪衍武曾經(jīng)是鑫景集團的董事長。當初正是洪衍武與高總一起創(chuàng)辦了鑫景集團。
九十年代,房地產(chǎn)公司成了搖錢樹。這兩個鑫景的合伙人很快成為了億萬富翁,二十年來,二人更攜手把鑫景打造成房地產(chǎn)行業(yè)中的翹楚。可就在半年前,洪衍武卻在打高爾夫時,意外“中風(fēng)”了。
洪衍武是真正的孤家寡人,沒有子女,離婚后一直孑然一人。洪衍武也沒有真正的朋友,連親人們也與他早在法律上斷絕了關(guān)系。因此,高總就順理成章接管了公司大權(quán),并且辭退了洪衍武家里原有的服務(wù)人員,還從老家找了這對夫妻來當管家。就這樣,口不能、身不能動的洪衍武從醫(yī)院一被接回家,就被夫妻倆全權(quán)接管了。
參與到陰謀中的吳律師非常清楚,這場“意外”根本就是高總精心策劃的,目的就是為了奪取洪衍武名下百分之四十的法人股。而他每周五來這里的目的,就是來勸說洪衍武轉(zhuǎn)讓股權(quán)。
不過,事情進展很不順利。洪衍武老而成精,又頑固到頂,寧肯忍受百般虐待也決不答應(yīng)。在各種逼迫均告失敗后,高總甚至打算使用毒品,只是被收買的醫(yī)生說,由于“中風(fēng)”是使用了某種的特別神經(jīng)類藥物造成的,洪衍武只要沾毒即死。就這一條,讓所有人都無奈。因為按照現(xiàn)行法律,無親無故的洪衍武一旦死亡,所有財產(chǎn)會劃歸國有,那他們所有的謀劃就是一場空。筆趣庫
偽造遺囑或偽造合同?
也不行。
雖然文件和簽字都可以造假,可是經(jīng)過幾輪外部注資鑫景集團已成公眾公司。而奪取洪衍武法人股的根本目的,是為了鑫景集團在a股暫停ipo的情況下,能通過赴港上市來籌集資金。h股的申報流程遠比內(nèi)地要規(guī)范嚴格的多,不僅超出了鑫景背后勢力所能操控的范圍,并且申報之前還要先處理好法人變動,股東變動,債務(wù)審計,工商變更登記種種一系列的法律手續(xù),受到監(jiān)管的程度不是一般的大。如果洪衍武拒絕配合,將完全無法實現(xiàn)鑫景在港上市。
一想到這點,吳律師忍不住又在心里咒罵起洪衍武來,老家伙命都快沒了,還死抱著股權(quán)不放,給他們增添了太多的煩惱。
不過還好,他和高總總算商量出了個新辦法。如果老家伙再不肯配合,他就安排一個人選跟老家伙“結(jié)婚”。只要一辦完結(jié)婚手續(xù),這老東西就算活到頭了。
室內(nèi)氣味太難聞,吳律師非常希望能盡快離開。他停止了感嘆,正要去叫醒洪衍武,倒沒想到,洪衍武竟自己醒了。
“我又來看你了。”吳律師像變魔術(shù)一樣迅速堆起笑容,只是他的臉仍被紙巾捂著,遮蓋了大部分虛情假意。
洪衍武略微抬起眼皮,用一雙無光的眼睛辨認周圍。他吭喀半天,喘得像條臨死的老狗。聽聲音,像被痰卡住了嗓子。
為了不讓老家伙憋死,吳律師不得不強忍著污穢和腥臭幫洪衍武捶背。還好,只拍了兩下,痰就出來了,不料卻一口咳在他的左衣袖上。
吳律師一陣惡心,忙不迭用紙巾去擦。可無意間,竟然發(fā)現(xiàn)洪衍武在偷笑。
嗯?故意的?真孫子。
“大律師,又給我上課來了?我還沒吃飯呢。你……你先叫他們送飯來。”洪衍武剛說一句,就捂著胸一陣咳嗽。
哼,還想吃飯?就欠餓死你。
余怒未消的吳律師一撇嘴,根本不理這茬。待洪衍武咳嗽好些,他舉起了手里的公文包。“我們先談公事。”
“我怎么可能答應(yīng)。”洪衍武搖頭苦笑,像氣力耗盡,又躺下了。
“高總讓我轉(zhuǎn)告,你只有兩個選擇,一是好好配合,馬上簽轉(zhuǎn)讓合同。另外一個,恭喜了,恐怕我得安排你再結(jié)一次婚。”
吳律師盡量語氣平淡,但卻格外注意洪衍武的表情。他現(xiàn)在特別想看看,這老小子是否還能保持死硬到底的德行。
果然,洪衍武像被火燒了似的坐起來,還瞪圓了眼。“你們……想找個遺產(chǎn)繼承人?”
“聰明人。”吳律師是真心佩服。他沒想到被囚禁這么長的時間,老家伙思路仍舊清晰敏銳。
洪衍武卻身子一軟,頭暈似的晃動,差點沒倒下。
見此情景,吳律師別提多痛快了,他譏笑起來。“我就想不通。人,干嘛非得死要面子活受罪?簽字吧,咱們都省事……”
“王八蛋!鑫景是誰打下來的?我!是我!”
此刻,洪衍武從骨頭縫里發(fā)出的都是恨。暴怒給了他氣力,支撐著他重新坐起,伸出手指破口大罵。
“我告訴你,因為我,鑫景才沒為釘子戶頭痛過!因為我,建筑承包商才不敢跟鑫景搗亂!因為我,鑫景才沒有敢來搶食的對手!因為我,鑫景才能用最低價得到標的地皮!我他媽想盡一切辦法,用命才拼出個鑫景。可你們卻公然行搶,這不公平!”
“別激動,世界上可從來就沒有什么‘公平’。”
吳律師輕描淡寫地擺擺手,只一句話就讓洪衍武愣住了。
接著,吳律師的眉頭挑起,繼續(xù)譏諷。“還有,別搞錯,你只是鑫景名義上的老板。你就是太貪,才惹怒了上面。”
聽到這第二句,洪衍武眼中的暴戾開始沉寂,一種叫落寞的東西浮現(xiàn)。
吳律師見狀卻更開心了,嘴角又浮現(xiàn)出嘲弄的弧度,全力以赴剜洪衍武的心。
“人哪,貴有自知之明,千萬別太把自己當回事。明明是伙計,卻想入非非,你沒那個命,自然會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第三句,徹底命中要害。洪衍武咬著牙打起了哆嗦,他此時表情就像是要吃人,臉都灰了。
“好,說的好。我一直把別人當傻子,其實自己才是個傻子。”
吳律師無疑是對攻心戰(zhàn)的效果非常滿意,露出微笑聳了聳肩。
此時,心理的交鋒似乎分出了勝負。可突然間,洪衍武卻似想到了什么極其好笑的事,在毫無征兆中開始大笑起來。直笑出了眼淚,笑到了咳嗽,笑得滾在了床上。
夸張,響亮,瘋狂。
這突然的變故,一下讓吳律師張大了嘴,簡直以為老家伙已經(jīng)瘋了。他忍不住問。“笑什么?說說。”
洪衍武咧著嘴搖頭,笑聲還是剎不住閘似的往外涌,直到他又咳嗽起來,才趴在床上吭哧帶喘停了下來。
“高,高鳴這孫子……也就會點陰溝里的招兒。讓我結(jié)婚?……真夠缺心眼……”
“你胡說什么!”吳律師不樂意了。作為一條忠心的狗,維護主人的尊嚴責(zé)無旁貸。
“哼,辦婚禮你們準露餡兒。”
“未必。我們只需要個法律手續(xù),你根本不會見到你的妻子。”
“不辦婚禮漏洞太多。”
“一個善良的私人護理嫁給一個臨危患者,并不需要太復(fù)雜的婚禮。頂多對外宣稱你們在這里舉行儀式,沒人會強求。”
洪衍武眼神里露出戲謔的意味。“我是誰?億萬富翁娶白衣天使?現(xiàn)代版的灰姑娘?虧你們想的出。所有的媒體都會像蒼蠅一樣蹤上來。”
吳律師非常厭惡這種眼神,挑釁傲慢,妄自尊大。但老家伙確實沒說錯,如今億萬富翁的花邊新聞甚至比明星還受媒體追捧,要是消息泄露……
可惡,麻煩,疏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