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衍武本以為馬上就能解決問題了。可沒料到尤三不但沒慌,還滿不在乎笑了。
“什么大得合?還大嘚啵呢。”
這答復讓洪衍武很意外,不免一愣。
尤三看在眼里更得意了,搖晃著腦袋,“你丫到底誰啊?跟我這懵事兒呢吧?”
這種反應讓他那幾個手下也都來了勁頭,紛紛咋呼起來。
“怎么著?懵我大哥?”
“你丫找抽呢?”
“跑這兒炸刺來了?撂平你信嗎?”
要是前世,就憑現(xiàn)在這景兒,洪衍武絕對已經(jīng)掀桌子開練了。至于后果如何,他絕不考慮。可現(xiàn)在的他,年輕只是外表,心性早不是毛頭小伙了。所以,他并沒有理睬這些鳥兒叫一樣的挑釁,只沉默著在心里合計:看樣子,大得合像是出事兒了……
京城的玩主和佛爺,歷來都有撈不過界的規(guī)矩。在這個年代的京城,每條公共汽車線路每個火車站和長途站,都有明確的勢力劃分。無論哪兒的玩主和佛爺也只能在自己地盤上折騰,一旦過界就會引發(fā)爭斗,導致傷亡。
永定門火車站雖說是京城最沒油水的火車站,但仍然比公共汽車線要肥,這里絕對是玩兒鬧佛爺們的必爭之地。所以,能夠取代大得合在這個地盤上立足的人,肯定有非常的手段或是過硬的靠山。
要是就眼前這幾塊料,洪衍武還真沒放眼里,他擔心的是這伙賊后面的“主兒”。可現(xiàn)在這地面上拜的是什么神仙,他還真是沒把握。對他而,這些都是幾十年前的事兒了。更何況,即便按這個年代的時間算,他也是一年多沒回京城了。m.biqikμ.nět
唉?
洪衍武忽然又想起了一些事兒。
他似乎有個印象,前世八三年嚴打之后他在京城又見過大得合,他們倆還在西四延吉冷面喝了酒。那時候……
對,大得合提到過。好像說他們倆在差不多的時間都被抓了勞教,只是地點不同。大得合沒去茶淀,而是在天堂河兒(京城天堂河兒勞改農場)種莊稼。
大得合被抓是什么時間來著?1975年底,好像比他被抓還要早些呢。
怎么把這茬忘了?恩,這兒肯定是換了做主的人。
可大得合手底下都是誰來著?能打的……好像有個叫弓子的,其他的……二蛋?二得子?不對……還真記不清了……
就在洪衍武沉思的同時,尤三也在不錯眼珠地琢磨著他。洪衍武輕皺眉頭的猶豫,完全被尤三看在眼里。不一會,他竟悄然笑了。
洪衍武對此全沒注意,不多時思量好,試探著又提人。“弓子也認識我,找他來也行……”
“弓子?還彈弦子呢。告訴你,這兒是程爺?shù)牡孛鎯骸!庇热訃虖垼坪跻褦喽ê檠芪涫窃谘b相,一句話就堵住了話頭。
洪衍武可懵了,他還真不知道這位程爺是哪個孤墳鉆出來的小鬼。
尤三得理不讓人,又是一瞪眼,“再敢懵事我給你塞陰溝里去,趁我心情好,趕緊滾蛋。”
其實除了薛大爺?shù)腻X,洪衍武對其他的還真不在乎。他沉吟了下,又主動退了一步。“同道兒不同行,各讓一步怎么樣?我就要我的五塊錢,那張上面有電話的。”
可惜,心眼兒過于活泛,是大多流氓的通性。尤三偏偏自認為看穿了一切。“要回來?老子的規(guī)矩,只進不出。”
幾個手下們一聽大哥的口氣,也都撇著嘴牛烘烘的。尤其是被洪衍武修理過的那仨小崽兒,現(xiàn)在都巴不得借機報仇泄憤,鬧騰得更是歡勢。
“誰跟你同道?找抽呢。”
“有你提條件的份兒嗎?”
“你丫什么東西?吃錯藥了吧。”
洪衍武仍舊忍了,繼續(xù)語重心長地勸說尤三。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斗轉星移,神仙換位,對不上點兒(黑話,指沒對上情況)正常。可凡事要留三分量,別因小失大給自己埋雷。”
這話很硬氣,絕對是老江湖的口吻。尤三眼珠直轉,他似乎又有點兒摸不透了。
不過那仨崽兒可純是惹事的根苗,沒事還想找事,這一聽就正好有了生事的借口。
小油頭首先指著洪衍武的鼻子,“哪兒就給你露出來了?懂兩句黑話,你裝什么老炮兒(黑話,有資歷的流氓)。”
三角眼堅決不讓小油頭一人獨領風騷,“口兒犯(黑話,能瞎扯的騙子)。你丫嚇唬誰呢?是戰(zhàn)士咱們外面,誰不去是蹲著的。”
黑臉最為激動,可能是他剛才受的罪最大,因此更想把火氣全撒回去。他大咧咧嗤笑著,“告訴你,那五塊錢別惦記了。桌上全是,已經(jīng)下了肚了。哈哈……”
“噢!噢!……”仨小崽兒一起用筷子敲桌子敲碗。丁零當啷,雞飛狗跳。
這就是小流氓的特點,專門喜歡欺軟怕硬,遇上自以為好欺負的人,就會胡作非為,直至不可收拾。
洪衍武最敏感的神經(jīng)被碰觸了。他腦子一熱,再無法保持平靜。
不搭理他們,貓呀狗的全跳出來。要再給他們臉,連王八都能裝潛艇了。
帶著怒,洪衍武側身右手一抓,一把薅過興奮中的黑臉,眼睛一瞪,“小子,你敢再說一遍?我的錢呢?”
黑臉登時傻眼,現(xiàn)在誰要說他不怕那是扯淡。要說他也是真缺根弦,光顧跟另外倆崽兒一起取笑洪衍武了,可就是忘了洪衍武恰恰坐在他邊上呢。結果一點兒沒來得及躲,他就又落入洪衍武的手里。
尤三見黑臉渾身打著哆嗦成了個軟蛋,趕緊給黑臉打了一個眼色。
黑臉收到后似乎有了主心骨,一咬牙,不僅不再躲避洪衍武眼里的兇光,嘴里還硬抗上了,“孫……孫子你……不服?”
這舉動自然讓洪衍武覺得反常,奇怪中他抬眼一瞅,正看到尤三眼里鼓勵黑臉的笑意。
這一明白過來,那心里的火就像擰大了燃氣灶開關,一下大發(fā)了。
要說今天這事,他其實一直在不斷游說,企圖和平化解。可惜叫錯了點兒(黑話,提錯了人名),碰上的尤三又太自以為是,根本就聽不進去,以至于鬧到現(xiàn)在這種沒法化解的地步。但這也讓他重新溫習了一個道理,對小流氓就不能給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