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的朦朧情感是美好又青澀的,“大將”默默地體會著、癡迷著其中的滋味。
他有的時候會為這種酸酸澀澀的盲動撩撥得沒上沒下,有時候又會因為想到韓瑩充滿動力,像按了馬達一樣刷新自己的成績。
好在他的兩個教練都說,他的成績已經(jīng)足夠拿全國冠軍的了,這才安定了他的心。在他自己的規(guī)劃里,他已經(jīng)做了一個決定,一旦等他到了十八歲,拿到全國冠軍的金牌,他就把內(nèi)心的感受徹底對韓瑩坦白。
這是一種傻呵呵的信心,“大將”還記著父親的話,覺得只要自己成了“武狀元”,到時候干什么就成什么。
但可惜的是,他的十八歲尚未到來,隨著紅旗飛舞,口號震天,他成為全國冠軍的機會就提前失去了。
體校關(guān)閉了,他的兩個教練也全都不見了,說是他們出身不好,不適合搞教育。最大的打擊來自于他父親的意外逝世,當他拿起父親的水鏡和“鮑魚戧子”的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再也沒有了向韓瑩坦白心事的機會。
他成了一個“海碰子”。那是最底層的,最可憐的人,是走在城里的大街上,都會被人們嫌棄,被人們恐懼,當成“亡命徒”一樣躲得遠遠的人。
韓瑩同樣是大變樣了,但卻是變得更好。
她穿上了一套英武的黃軍裝,腰間還常常扎著一根很利索的皮帶。她的兩根麻花辮子不見了,變成了短短的體育頭。這個樣子的她,身上的嬌艷的脂粉氣全沒了,變得英姿颯爽。
她每天都和她那些同樣穿著軍裝的男同學(xué)們忙乎“革命大業(yè)”。威風(fēng)凜凜而又風(fēng)度瀟灑地在大街上走來走去,有時,還唱一些很有力氣的歌。
后來,他們這些人還可以隨便坐火車、輪船,滿天下走,真是逛得痛快。韓瑩帶頭去了大雪山,沿著長征的路走了一段。這些光彩的事兒可全沒“大將”的份兒。
這種落差讓“大將”從心里感到如同三十米水下一樣的黑暗寒冷,他一想起自己的處境,就覺得沒法和她比。盡管韓瑩見他仍然像往常一樣的熱情,可他卻對韓瑩是又氣又恨,變得異常冷淡。
可背地里,這又氣又恨竟使他更想念她,每天做夢都想到她。他為自己這個毛病無比羞恥,他不懂為什么越是自己得不到手的東西,他越是珍貴得要命,越是想得到。
再后來,韓瑩又入伍當兵了。臨行前,她特意來家里找過“大將”幾次,因為他躲著不見最后只好留了張字條,上面寫著她要乘坐的列車發(fā)車時間。
韓瑩出發(fā)的那一天,“大將”什么也干不下去,最后決定無論如何也要見她最后一面,終于匆匆忙忙地跑到了火車站。筆趣庫
當他找到韓瑩的時候,已經(jīng)距發(fā)車不到五分鐘了。他便再也顧不得一身簇新軍裝的韓瑩和穿著破衣爛衫的自己到底有多大差距。當著韓瑩父母的面,他空前大膽地把手伸進懷里,從貼身衣兜里掏出一卷錢來,那是他賣海貨的所有積攢。
他沖韓瑩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這些,你拿去用吧。”
其實他本想說“這錢你在路上買些好吃的吧”,但在煥發(fā)革命青春朝氣的革命軍人面前說“錢”和“好吃”這兩個字眼,為免有點污辱和不純潔。
果然,韓瑩的燒得一下子紅了,她甚至有些無法理解的驚慌。
“這、這……我怎么能要你的錢?再說,這么多!”
“不、不……這不是給錢。這不是錢,是我……是我……”“大將”干脆就語無倫次,緊張得胸口怦怦直跳,根本不知該怎么表達自己的心情。
這時,火車汽笛終于響了。韓瑩便再無暇追究,不過她終究沒有收下“大將”那有些世俗的饋贈,卻鄭重其事地從黃軍書包里掏出一個小紅日記本,反要贈送給“大將”,說是做個紀念。
“大將”十分意外,手哆嗦著不敢去接。
韓瑩看出“大將”的局促不安,便很大方地把紅日記本塞進他手里。
那紅日記本是當時才發(fā)明出來的時髦貨,塑料皮面又亮又滑,比起那種又笨又難看的硬紙板皮強多了,很是珍奇寶貴。這使“大將”十分喜愛這本小手冊,不由自主地在手里摩挲起來。
可最讓他感動的,卻是在火車開動的最后一刻。韓瑩竟然一邊揮手一邊沖他大喊,“蔣海潮,我們永遠是最好的朋友!不許你再故意疏遠我!本子里有我部隊的聯(lián)絡(luò)方式,一定要給我寫信!”
就這一句話,竟然讓“大將”有了一種想哭的沖動。紛亂的車站頓時變得虛無縹緲起來,他什么也感覺不到了,眼里只有那列載著韓瑩遠去的火車。
他的心,徹底亂了!.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