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小伙子張口就來,數目算得挺爽利,居然還主動把零頭給抹了。洪衍武更是有點意外,他當即就掏了錢,同時又問。
“你算得夠快的,數學可以呀……”
小伙子喜滋滋地接過了錢,半開玩笑地應承了一句。
“嗨,不快不行,工作有特殊要求嘛……”
洪衍武心領神會地一笑,忽然又想起一事兒來。
“唉,你這筐賣嗎……”
小伙子根本沒打磕巴,反倒替他設想得更加周到。
“筐是自家編的,也就幾毛錢的東西。不過我看您手里東西太多,買下筐也不好拿。要不我幫您送家去吧,還能順便幫您再拿點其他東西……”
這種服務意識絕對是這個年代最缺少的東西,洪衍武倒真是無法不心生好感,贊上一句了。
“行,真會做買賣。那就辛苦你一趟……”
就這樣,小伙子一手拿著雞蛋,一手接過了洪衍武手里的罐頭和果酒,先跟著他去找了陳力泉,這才結伴一起往福儒里走。δ.Ъiqiku.nēt
這一路上步行的二十分鐘里,洪衍武和小伙子有一搭沒一搭跟閑聊著。從交談里,他知道了小伙子名叫趙慶,是京郊房山縣九龍山的農民。
因為村里地少,地質又差,他身子骨弱,干不了什么農活,這才趁著年關,用去村里各家收來的雞蛋來城里換點醬醋錢。
另外,還有一點和洪衍武料想的一樣,這個趙慶念書挺行。
他是全村唯一一個念過高中的學生,應該算村里的小秀才了。只可惜家里太窮,還是“黑五類”,所以他才上了一年就讓學校給退回來了,從此也只能認命,一輩子窩在山溝里了。
聽到這兒,類似的家庭成份讓洪衍武不免動了惻隱之心,再一想到家里雞蛋常年缺少,他就想幫一把。索性就問趙慶,能不能按月給他送二百個雞蛋來。
趙慶也確實挺“上道兒”。一聽這事特高興,馬上就答應下來。說從三月份開始,每月的第一個禮拜天,他保證送來,價格絕不會有年節這么高。還為此一個勁兒地道謝個不停,滿臉都是找著個大主顧的喜悅。
這么一來,他們的關系也就更融洽了。趙慶又主動跟洪衍武和陳力泉講了不少房山地區的風土人情。更沒想到的是,他們仨人還有著共同的興趣愛好。一聊起捉鳥、捕魚、撈蝦的事兒來格外投緣。到了福儒里西院門口的時候,彼此還都有點意猶未盡呢。
最后趙慶一直幫著洪衍武和陳力泉把東西送進了西院陳家門里,雞蛋都從筐里挨個擺在了臉盆里,這才告辭要走。而且臨別時,他又從懷里掏出幾張紅紙來,說是自己畫的兩幅門神,如果洪衍武和陳力泉不嫌棄,不妨就貼在屋門上討個吉利。ъiqiku.
洪衍武當場打開一看,趙慶的畫竟然出奇的好,秦瓊和尉遲恭威風凜凜,形態對稱,裝飾效果非常強,別說貼門上了,掛墻上當裝飾畫都夠格。這么一來,不多給人家一份腳力錢,他自己都覺著說不過去了。
可更沒想到,趙慶竟然還挺有原則,他說替主顧把東西送到家本是應該的,不該他掙的錢不掙。何況洪衍武既然每月都要他的雞蛋已經幫了他大忙了,要再拿這錢于心難安,也就沒臉再登門了。最后堅持辭謝而去,多一個子兒也沒拿。
這弄得洪衍武和陳力泉倒挺過意不去。所以家里坐了老半天了,倆人還在聊這個事兒呢。
另外一方面,他們也都覺著這個趙慶可太怪了。頭腦活絡精明,畫得一手好工筆,禮數周全還不貪財,實在不像個普通農民。
而聊到這兒,洪衍武就和陳力泉念叨。說也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著跟這個趙慶挺投緣,就像見過好幾次面兒的熟人似的。
哪知陳力泉竟笑了,他居然說趙慶的模樣長得和洪衍武挺像的,要是不看身量光看臉,倆人就跟親哥兒倆似的。
洪衍武一聽,琢磨了會兒不由也說,“我說怎么覺著那么怪呢,這就叫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沒想到,我跟自己倆親哥哥都不怎么相像,看這小子倒真有點照鏡子的感覺。估計我要沒學跤,弄不好就是這模樣。其實吧,我就是長得糙了點,比人家缺了點兒文氣……”
沒想到陳力泉又接上了一句,“我還是覺著你比他強,你是屬于被窩里放屁,能文(聞)能武(捂)的……”
這么一說,倆人都覺著越來越扯淡了,情不自禁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本章完).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