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給陶方安置在東園供鐵衛住宿的一列房舍其中之一內,環境相當不錯。項少龍舉步進入小廳,秀美的周薇正在一角踏著紡布機在織布,周良則坐在一張小幾旁把弄一個似是手鐲的奇怪鐵器,見他進來,兄妹忙起立施禮。不知是否出于同情心,項少龍特別關懷他們,先向周薇笑道:“周小姐是否為令兄織新衣哩!”
周薇俏臉倏地紅起來,垂頭“嗯!”的一聲。
項少龍大感奇怪,卻不好意思追問她畏羞的原因,坐到幾子的另一邊,著兩人坐下,向周良問道:“周兄把弄的是什么寶貝。”
周良把鐵器遞給他,道:“是供獵鷹抓立的護腕,你看!”
捋起衣袖,把左腕送至他眼下,上面縱橫交錯十多道疤痕。
項少龍大感有趣道:“原來周兄除造船外,還是養鷹的專家。只是既有護腕,為何仍會給鷹兒抓傷了?”
周良道:“護腕是訓練新鷹時用的,到最后練得鷹兒懂得用力輕重,才算高手,這些疤痕是十五歲前給抓下來的,此后再沒有失手。”
項少龍道:“這么說,周兄是此中高手。”
周良頹然道:“是以前的事,現在我有點愧對鷹兒,在它們迫人的目光下,我再不敢作它們的主人。”
項少龍思忖一會道:“由今天起,周兄再不用為口奔波,更不怕被人欺負,應繼續在這方面加以展,說不定會對我有很大幫助。”
周良興奮起來,雙目光道:“項爺吩咐,小人無不遵從,嘿!以后喚我作小良便成,小人不敢擔當給項爺喚作周兄哩!”
項少龍正容道:“我從沒有把周兄視作外人,你不該叫我作項爺才對。敢問養鷹有什么秘訣,要多久可培養出一只獵鷹來,它們可干些什么事?”
周良整個人立時神氣起來,傲然道:“要之事是相鷹,只有挑得鷹中王者,能通人性,不致事倍功半。接著是耐性和苦心,養鷹必須由幼鷹養起,至少一年的時間方成。嘿!使它打獵只是一般的小道,養鷹的最高境界,是培育出通靈的戰鷹,不但可在高空追蹤敵人,偵察虛實,還可攻擊偷襲,成為厲害的武器。”
這回輪到項少龍興奮起來,道:“事不宜遲,周兄明天立即去尋找鷹王,我派幾個人陪你,使你行事上方便一點。”
周良欣然領命。
項少龍見時間差不多,道別離去,剛步出門口,周薇追上來道:“項大人!”
項少龍轉身微笑道:“周小姐有何指教?”
周薇垂著俏臉來至他身前,赧然道:“大哥有著落,周薇做些什么事好哩?”
項少龍柔聲道:“令兄是養鷹高手,小姐是第一流的織女,不是各司其職嗎?”
周薇的粉臉更紅,幽幽道:“妾身希望侍候大人,請大人恩準。”
只看她神態,就知不是侍候那么簡單,而是以身侍君,這也難怪她,自己確是她理想的對象,加上她又有感恩圖報的心意。
項少龍微微一笑道:“太委屈你,讓我想想,明天再和你說。”
周薇倔強地搖頭道:“除非項大人真的嫌棄我,怕妾身粗手粗腳,否則妾身決意終身為大人作牛作馬,侍候大人。”
給這樣秀色可餐的女孩子不顧一切地表示以身相許,要說不心動,實在是騙人的事,項少龍大感頭痛,暗忖暫時答應她!以后再看著辦。輕嘆一聲道:“真的折煞我項少龍了,暫時照你的話辦!不過……”
話尚未說完,周薇喜孜孜地截斷他道:“謝大人恩準!”盈盈一福,轉身跑回屋內,項少龍惟有苦笑著出門去。
到達會面的民居,圖先早在恭候,兩人見面,自是歡喜,經過大段共歷憂患的日子,他們間建立起真正的信任和生死與共的交情。若非有圖先不時揭呂不韋的底牌,項少龍恐怕已死于非命。
圖先笑道:“少龍你對付呂雄的一手確是漂亮,使呂不韋全無還手余地,又大失面子。回府后,老賊大雷霆,把莫傲召去商量整個時辰,不用說是要重新部署對付你的方法。”
項少龍道:“呂雄父子如何?”
圖先道:“呂雄雖沒像兒子般皮開肉裂,卻被呂不韋當眾掌摑,臭罵一番,顏臉無存。現在給呂不韋派去負責造大渠的工作,助他搜刮民脂。最高興的人是管中邪,呂雄一向不服從他的調度,與他不和,呂雄去了,他的重要性相應提高,只要再有點表現,呂娘蓉該屬他的。”
項少龍心中一動道:“管中邪不過是求權求利,圖兄認為有沒有可能把他爭取過來?”
圖先正容道:“千萬不要有這種想法,此人城府之深、野心之大,絕對比得上呂不韋,而且他清楚自己始終不是秦人,只有依附呂不韋,才可出人頭地。且由于連晉的事,他與你之間仇怨甚深,該沒有化解的可能,少龍還是不要在這方面白費心思。”
項少龍點頭答應,圖先乃老江湖,他的看法當然不會錯。
圖先道:“近日我密切注視莫傲的動靜,現他使人造了一批水靠和能伸出水面換氣的銅管子,我看是要來對付你的工具。”
項少龍心中懔然,這一著確是他沒有想及的,在田獵場中,河湖密布,除涇水跨設木橋外,其他河道要靠木筏或涉水而行,若有人由水底施以暗算,以莫傲制造的特別毒器,如毒針一類的事物,確是防不勝防。深吸一口氣道:“幸好我的腿受箭傷,什么地方都不去就成。”
圖先失笑道:“確是沒有方法中的辦法,不過卻要小心,他要對付的人里,包括滕兄和小俊在內,若他兩人遇上不測,對你的打擊將會非常巨大。”又續道:“我雖然不知他們如何行事,但以莫傲的才智,應可制造出某種形勢,使他們有下手的機會,此事不可不防。”
項少龍暗抹一把冷汗,他倒沒有想過滕荊兩人會成為對方刺殺的目標,現在得圖先提醒,暗責自己粗心大意。
圖先沉聲道:“莫傲最可怕的地方,是躲在背后無聲無息的暗箭傷人,又懂得保護自己,不貪虛名小利,真乃做大事的人。”
項少龍道:“他難道沒有缺點嗎?”
圖先答道:“唯一的缺點是好色,聽說他見到寡婦清后,神魂顛倒,不過在此事上呂不韋無計可施,否則呂不韋自己早把寡婦清收入私房。我尚未告訴你,呂不韋對少龍得到紀才女,非常妒忌,不止一次說你配不上她。”又道:“比較起來,管中邪的自制力強多了,從不碰呂府的歌姬美婢,每天大部份時間用來練習騎射劍術,又廣閱兵,日日如是,此人意志的堅定,教人吃驚。最厲害是從沒有人知道他渴望什么,心中有何想法。他或者是比莫傲更難應付的勁敵,若有機會把他也干掉,如此你我睡可安席。”
項少龍聽得心驚肉跳,比較起來,自己是好色和懶惰多了。像管中邪這種天生冷酷無情的人,是最可怕的對手。莫傲至少還有個弱點,是寡婦清,或者足以使他喪命。
圖先嘆道:“呂不韋的勢力膨脹得又快又厲害,每日上門拍他馬屁的官員絡繹不絕,兼之通過嫪毐間接控制太后,如此下去,秦國終有一天會成為他呂家的天下。若非他防范甚嚴,我真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杯毒酒把他殺掉。”
項少龍笑道:“嫪毐這一著,未必是好事哩1遂把捧嫪毐以抗呂不韋的妙計說出來。
圖先聽得目瞪口呆,好一會道:“少龍你可能比莫傲更懂耍手段,嫪毐確是只顧自己、無情無義的人。”
項少龍心叫慚愧,問起呂娘蓉。
圖先道:“在呂府內,我唯一還有點好感的是這妮子,呂不韋另外的三個兒子沒有什么用,只懂花天酒地,其他兩個女兒又貌丑失寵,只有呂娘蓉最得呂不韋歡心,誰能娶得她,等若成為呂不韋的繼承人,若你能令她喜歡上你,將會教呂不韋非常頭痛。”筆趣庫
項少龍苦笑道:“縱是仇人之女,我亦不能玩弄她的感情,何況我根本爭不過管中邪,連我都覺得他很有吸引人的魅力。”
圖先道:“管中邪若想謀取一樣東西,無論是人是物,有他一套的手段,最難得是他謙恭有禮,從不擺架子,不像莫傲般難以使人接近,故甚得人心,呂娘蓉身邊的人盡給他收買,呂娘蓉更不用說,給他迷得神魂顛倒,你確是沒有機會。”旋又皺眉苦思道:“實情又似不全是這樣,自你拒婚后,三小姐反而對你因不服氣而生出興趣,她最愛劍術高明的人物,若你在這方面壓倒管中邪,說不定她會移情別戀。”
項少龍嘆道:“那可能比由他手上奪得呂娘蓉更困難,他們間是否有親密的關系。”
圖先道:“管中邪絕不會干這種會令呂不韋不快的蠢事。”看看窗外漸暗的天色,道:“少龍這三天田獵之期,最重要的是打醒精神做人,要自保,莫要教呂不韋陰謀得逞,現在呂不韋前程最大的障礙是你,千萬別對他有任何僥幸之心。”
項少龍點頭受教,兩人分別離開。
項少龍走到街上,剛是華燈初上的時刻,咸陽城的夜生活及不上邯鄲、大梁的熱鬧,但街上仍是行人熙攘,尤其是城中青樓酒館林立的幾條大街,行人比白天還要多。約會的地點是咸陽城最大的醉風樓,是間私營的高級妓院,項少龍雖不清楚老板是何許人,想必然是非常吃得開的人物。項少龍以前雖常到酒和娛樂場所混日子,但在這時代還是次逛民營的青樓,不由泛起新鮮的感覺。穿著普通的武士服,徜徉于古代的繁華大道,既是自由寫意,又有種醉生夢死的不真實。四年哩!小盤的秦始皇由一個只知玩樂的無知小孩,變成胸懷一統天下壯志的十七歲年輕儲君。現時東方六國沒有人把他放在眼內,注意的是呂不韋又或他項少龍,但再過十年,他們將現是錯得多么厲害。思索間,來到醉風樓的高墻外,內里隱見馬車人影。守門的大漢立時把他這大紅人認出來,打躬作揖地迎他入去。
尚未登上堂階,有把熟悉的聲音在后方叫嚷道:“項大人請留步!”
項少龍認得是韓闖的聲音,訝然轉身,只見韓闖剛下馬車,朝他大步走來,到他身旁,一把扯著他衣袖往門內走去,低聲道:“好個董馬癡,把我騙苦了。”
項少龍喪失否認的氣力,暗忖自己假扮董馬癡的事,現在可能天下皆知,苦笑道:“是誰告訴你的?”
韓闖待要說話,一名衣著華麗的中年漢子,在兩位風韻極佳,打扮冶艷的年輕美女陪伴下,迎上來施禮道:“項大人次大駕光臨,還有韓侯賞光,小人伍孚榮幸之至。”
右邊的艷女笑語如珠道:“賤妾歸燕,我們樓內的小姐聽到項大人要來的消息,人人特別裝扮,好得大人青睞。”
韓闖失聲道:“那我來竟沒有人理會嗎?”
另一位艷姝顯然和韓闖混得相當稔熟,“哎唷!”一聲,先飛兩人一個媚眼,昵聲道:“韓侯真懂呷醋,讓妾身來陪你好嗎?”又橫項少龍一眼道:“賤妾白蕾,項大人多多指教。”
韓闖乃花叢老手,怎肯放過口舌便宜,一拍項少龍道:“蕾娘在向項大人畫下道兒哩!否則何須大人指教?”
兩女連忙恰到好處的大嬌嗔。伍孚大笑聲中,引兩人穿過大廳,到內進坐下,美婢忙奉上香茗,兩女則分別坐到兩人身旁。
項少龍有點摸不著頭腦為何要坐在這里,伍孚一拍手掌,笑道:“項大人初臨敝樓,小人特別預備一點有趣的東西,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項少龍心中好笑,暗忖貪污賄賂之事,古今如一,自己身為都騎大統領,等若咸陽城的治安防務長,這些風月場所的大阿哥,自然要孝敬自己,好在有事時得到特別照顧。
韓闖笑道:“伍老板知情識趣,項大人怎可錯失你這么一個朋友。”
白蕾半邊身壓到韓闖背上,撒嬌地嗲聲道:“韓侯才是真的知情識趣,我們老板望塵莫及。”
另一邊的歸燕挨小半邊身到項少龍懷里道:“項大人要多來坐坐,否則奴家和樓內的姑娘不會放過你呢。”
溫柔鄉是英雄冢,項少龍深切地體會到其中滋味。他這兩年來對妻妾以外的美女退避三舍,一方面固是心感滿足,更主要是怕負上感情的承擔和責任。野花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即食的方式。大家擺明車馬,事后拍拍屁股即可走人,沒有任何負擔,確可作為生活的調劑。只是項少龍初抵邯鄲,給人扯去官妓院,第一次遇上的慘劇,在他心里留下深刻的傷痕,使他對青樓有種敬而遠之的下意識抗拒,更怕知道樓內姑娘們凄慘的身世。不過這刻看來,私營的妓院與官妓院大不相同,充滿你情我愿、明買明賣的交易氣氛。記起當年落泊的苦況,若非得陶方收留,無論是殺手或男妓,可能都要被迫去做。
歸燕湊到他耳邊道:“項大人為何總像心不在焉的樣子,讓我找美美陪你,男人見到她,魂魄都溜了。”
項少龍暗忖為何“美美”的名字如此耳熟,腦筋一轉,記起是嫪毐的老相好單美美,就是她把烏廷威迷住,害得他出賣家族,慘被處死,心中一陣討厭,哂道:“有只美燕子陪我便夠,何須什么美美丑丑呢?”
白蕾嬌笑道:“原來項大人也是風流人物,哄我們女兒家的手段,比得上韓侯哩!”
韓闖笑道:“項大人真正的厲害手段,你兩個美人兒嘗到時才真知了得哩!不用像現在般生硬的吹捧。”
接著當然是一陣笑罵。
伍孚奇道:“原來韓侯和項大人這么熟絡的。”
項少龍和韓闖交換個會心的微笑,這時四個美婢,兩人一組,分別捧著一把長達丈半的長槍和一個高及五尺,上平下尖的鐵盾,走進內廳。項少龍大感意外,本以為他送的必是價值連城的珍玩,誰知卻是副兵器。伍孚站起來,右手接過長槍,左手拿起護盾,吐氣揚聲,演幾個功架,倒也似模似樣,虎虎生威,神氣之極。
歸燕湊在項少龍耳旁道:“這是我們醉風樓鎮邪辟魔的寶物,三年前一個客人送贈給我們的,老板知項大人要來,苦思良久,最后才想起來。”
項少龍暗忖哪有客人會送這種東西給青樓的,定是千金散盡,只好以兵器作抵押。在這時代里,寶刀一類的東西,可像黃金般使用,有錢未必可買到。
韓闖起身由伍孚手中接過槍盾,秤秤斤兩,動容道:“這對家伙最少可值十金,想不到伍老板竟私藏寶物。”
項少龍暗贊伍孚,以兵器送贈自己,既不落于行賄的痕跡,又使自己難以拒絕,欣然站起來,接過長槍一看,只見槍身筆挺,光澤照人,隱見螺旋紋樣,槍尖處鋒利之極,鋼質特佳,這么好的槍,還是次得睹。
伍孚湊過來,指著槍身道:“項大人請看這里,刻的是槍的定名。”
項少龍注意到近槍柄盡端處鑄著兩個古字,他當然看不懂。
幸好韓闖湊過頭來讀道:“飛龍!哈!好意頭!項大人得此槍后,定可飛黃騰達。”
伍孚恭敬地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歸燕倚著項少龍道:“項大人啊!讓奴家親手為你縫制一個槍袋好嗎?”
項少龍取起鐵盾,舉了兩記,試出盾質極薄,偏又堅硬非常,拿久亦不會累,心中歡喜,向伍孚道謝。
歸燕撒嬌道:“項大人仍未答奴家哩!”
伍乎笑道:“項大人又沒有拒絕,限你三天內制出槍囊,那時載著飛龍槍一并送到項大人府上去。”
歸燕緊挨項少龍一下,神情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