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少龍等拔營牽馬下坡,莊孔等十五男五女和一個小孩早在恭候。十五男中有小半人負傷,其中兩人頸面均見狼抓之痕,令人看得觸目驚心。若只憑觀察,稱得上好手的,除莊孔外,只有兩個人可勉強入圍。眾女大半戴上斗篷,以紗遮臉,雖隱約見到輪廊,卻不真切。沒遮臉紗的兩婦粗壯如牛,容貌不算丑,卻毫不起眼。另三女姿態娉婷,一眼望去便知是出身高貴的仕女,在半遮半掩的臉紗里,有種朦朦朧朧的神秘美艷。其中一婦身材特高,年紀亦以她最大,該已三十出頭,看來應是莊孔口中的夫人。小孩生得眉清目秀,雙目精靈,約在十一至十二歲之間,見到項少龍等人,張大好奇的眼睛打量他們。五女見他們到來,躬身施禮,眼睛卻落在紀嫣然二女身上。
夫人先道:“妾身夫君姓莊,壯士昨夜援手之恩,妾身沒齒不忘,未知先生高姓大名,好教妾身銘記心頭。”
項少龍來到她身前,依足禮數還禮,笑道:“在下項然,這兩位是我的妻子,這回是要到楚國去碰碰運氣,看看可否購得高質的黃金,想不到竟迷了路途,不過若非迷路,亦遇不上夫人和貴屬,這位小哥兒是否令郎呢?”
莊夫人在輕紗后的眼睛盯著項少龍道:“是小兒莊保義,她兩人是妾身的三妹和四妹尤翠之和尤凝之,其他是來自我府的仆從。”
兩女害羞地微一福身。
莊夫人目光落在紀嫣然臉上,似是若有所思,卻沒說出來,只道:“想不到山里的野狼如此悍不畏人,我們已有防備,仍差點遭狼吻,幸有壯士解困?,F在有壯士們同行,心里踏實多了?!?
項少龍看看天色,微笑道:“今天起身遲了,不若立即起程!”
莊夫人點頭答應,莊孔忙命人牽馬來,讓莊夫人三姊妹和小孩登上馬背,莊保義年紀雖小,卻在馬上坐得穩若泰山,毫無懼意。眾人于是開始下山,莊孔確沒有吹牛,果是識途老馬,省卻項少龍等不少工夫力氣。但因三女一孩均要人牽馬而行,故度甚緩,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一路上兩隊人間再沒有交談,只那莊孔不時指點路途上的風光,使項少龍有參加旅行團的優悠感覺。到晚上宿營之時,莊夫人等均躲在帳里進食,更沒有說話的機會。這樣地走了五天路,楚境終于在望。
這晚如常扎營休息,項少龍則和紀嫣然二女和一眾鐵衛,圍著篝火,一邊燒烤打來的野味,隨口談笑。莊孔等則在營地另一端吃他們的干糧,婉拒項少龍禮貌上的邀請。滿月高掛中天,照得附近山野一片金黃,遠方的雪峰,更是閃爍著神秘詭奇的異芒。間有狼嗥傳來,又使人感到寧靜平和的山野仍是危機四伏。
趙致如釋重負地道:“再過兩個山頭,我們可以踏足平地,真恨不得現在立即天明?!?
紀嫣然挨近項少龍輕輕道:“他們很緊張呢。”
項少龍望向莊孔等,果然覺他們沉默得可以,又有點坐立不安,點頭表示同意,卻找不到可說的話。人家既不肯告訴你,問來也沒有用。況且到達楚境,自顧尚且不暇,哪還有本領去理別人的閑事。
附近傳來一陣狼嗥,烏光向荊善笑道:“你的老朋友來哩,還叫你動手時不要留情,否則會用牙齒來和你親熱?!?
荊奇神色凝重道:“我看狼群是來報仇。”荊善亦皺眉不語。
烏著奇道:“你當狼是人嗎,竟懂得記仇。”
荊奇道:“此事一點不假,馬有馬性,所以認得誰是主人;狼有狼性,故知道誰是仇人有啥稀奇?!?
趙致膽子最小,心寒起來道:“那你們還不快想些應付的辦法出來?!?
項少龍亦是心驚肉跳,因為所處雖是靠崖臺地,但三面斜坡,樹木繁茂,若竄幾十頭或幾百頭狼出來,確非是鬧著玩的一回事,有一挺重機槍會較保險些兒。
烏舒在眾鐵衛中最是冷靜多智,微笑道:“二夫人吩咐,敢不從命,不過可否待我們填飽肚子,有了力氣才去工作?!?
趙致嬌嗔地向項少龍投訴道:“烏舒這小子在耍人家,致致又沒說不讓他吃東西?!?
項少龍哈哈笑道:“羊腿快給烤焦,還不取下來上盤,我的二夫人有東西吃,什么都可忘掉。”
紀嫣然嬌嗔道:“致致是饞嘴鬼嗎?說得她這么不堪,我要為她討回公道。”
時間如此過去。膳后荊善等興高采烈去布置陷阱,一副惟恐惡狼不來的樣子,教人又好氣又好笑。紀嫣然兩女亦去湊熱鬧,反是項少龍偷得空間,一個人坐在篝火前呆,思前想后,喜怒哀樂一一掠過心頭。就在此時,莊夫人揭帳而出,向項少龍盈盈而來,身穿素白的長襦衣,加上件白色的長披風,戴著一頂綴上明珠的帽子,垂下面紗,活像由幽冥來的美麗精靈。筆趣庫
項少龍有點愕然地望著她,直至她來到身旁施禮坐下,道:“莊夫人何故尚未安寢?”
在氣息可聞的近距離下,借著火光,薄紗再無遮蔽的作用,只見她面上線條輪廓有種古典的優雅美態,雖及不上琴清的驚心動魄,已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兒。
她水汪汪的眼睛反映篝火的光芒,爍動變化,專注地凝視項少龍,忽地幽幽一嘆道:“心中有事,怎睡得好呢?”
這么多天來,項少龍尚是趟和她如此接近地對話,不由涌起異樣的感覺。點頭道:“夫人的事不必告訴在下?!?
莊夫人見他盯著自己的臉龐,低聲道:“壯士是否可以看到妾身的模樣。”
項少龍有點尷尬道:“在這角度和火光的映照下,確多少看到一點?!毙慕韰s在嘀咕,這些話頗帶有點男女挑情的味道,難道她要色誘自己,好使他去為她辦某一件事?莊夫人使他聯想到平原夫人和晶王后,像她們這種成熟和年紀較大的美麗女性,再不像少女時代的純潔,想法實際,最懂利用本身的條件,以美色去達到某一目的。
莊夫人垂下螓,幽幽道:“壯士這次往楚,真的是去收購黃金嗎?”
項少龍想不到她這么直接了當,不敢遲疑答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不是為了黃金,誰愿長途跋涉,仆仆風塵呢?”
莊夫人默然不語,似在咀嚼他“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兩句精警句子,好一會抬起頭來道:“項壯士出口成章,之有物,當是非常之人,況且兩位夫人均為人間絕色,氣質高雅,貴屬更無一不是高手,若說會為區區財貨四處奔波,妾身應該相信嗎?”
項少龍矢口不認道:“黃金豈是區區財貨,夫人說笑。”
莊夫人輕紗后的美目一眨不眨盯著他,緩緩道:“既是如此,只要項壯士把我們護送往滇國,我便以千面黃金酬謝壯士,妾身可立下毒誓,絕不食?!?
項少龍心中一震,想起紀嫣然說過由于楚人東侵受挫,故轉向西南開,而主事者的大將莊蹻,正與莊夫人的夫君同姓。后來楚勢轉弱,莊蹻與其他諸侯坐地稱王,莊蹻不正是滇王嗎?愕然半晌后,淡淡道:“不知夫人和滇王莊蹻是何關系?”
莊夫人低聲道:“先王乃妾身家翁?!?
項少龍暗忖看來又是一宗爭奪王位的王室悲劇,哪還有心情去聽,嘆道:“夫人的提議,確令人心動,不過千兩黃金并不易賺。我更不愿兩位本是隨在下來游山玩水的嬌妻冒上生命之險,恕在下有心無力。”
莊夫人也嘆一口氣,柔聲道:“我只是試試你!項少龍有烏家作后盾,哪會把千兩黃金放在眼內?”
項少龍苦笑道:“原來你早知我是誰,卻故意來耍我。”
莊夫人“噗哧”笑道:“像你那種相貌體型的人,固是萬中無一,紀才女更是瞞不過人,你們又都那么名遍遐邇,妾身真奇怪項先生竟以為可以騙過我們。”又微笑道:“若換過是一般男人,妾身或會以身體來換取你的幫助,但卻知這一著對你毫不管用。故而不若明賣明買,大家作個對雙方均有利的交易好嗎?”
項少龍忽然涌起古怪的感覺,莊夫人不但有平原夫人和晶王后的特質,還包含了趙雅在內的混合體,一副不怕你不合作的俏樣兒,使人既感刺激又充滿挑逗性。深吸一口氣,收攝心神道:“坦白說,我倒看不出你可以用什么東西來和我交易?!?
莊夫人胸有成竹道:“項先生這次來楚,目標究竟是李園還是田單呢?若是后者的話,妾身不愁你不答應交易?!?
項少龍立時瞪目結舌,須知自己對付田單一事,雖是很多人知道的秘密,亦只限于咸陽軍方與王族的一撮小圈子里,莊夫人怎會知悉秘密?
莊夫人輕輕道:“項先生若知華陽夫人乃我的親嬸母,當不會如此吃驚。”
項少龍深吸一口氣道:“夫人是否由咸陽來的呢?”
莊夫人避而不答道:“先生請先告訴我這次是否為田單而來,若答案是‘否’的話,妾身再無可與先生交易的條件,此事就此作罷?!?
項少龍心念電傳,聽她語氣,似乎在田單一事的背后上大有文章,不由有點心動,嘆道:“夫人厲害,不如說來聽聽。”
莊夫人欣然道:“妾身信任先生是正直君子,縱使知道妾身的秘密,盡管不作交易,亦不會泄漏出去,是這樣嗎?”
項少龍苦笑道:“難道我項少龍會害你這些婦人和孺子嗎?”
莊夫人精神一振道:“我之所以知道這么多秘密,皆因李園的心腹里,有我的人在,先生現在明白!”
項少龍恍然大悟,莊夫人本身是楚人,又是莊蹻的媳婦,更是華陽夫人的近親,李園的心腹里有來自她那系統的人,絕非不合理的事,難怪她會知道自己是要對付田單。
莊夫人微微笑道:“項先生可否拉起妾身的遮面紗,妾身要面對面告訴你一個夢想不到的秘密?!?
項少龍皺眉道:“夫人乃身有所屬的人,我這么做,恐怕于禮不合?”
莊夫人黯然道:“先夫已于五年前被叛軍在鬧市中斬,妾身現在不屬于任何人,否則何須離鄉背井,避難秦國?若不是得華陽夫人維護,妾身早給楚人擒回去?!?
項少龍嘆一口氣,揭起她的面紗,一張宜喜宜嗔,充滿成熟美女風韻的俏臉,呈現眼前。她的玉臉稍嫌長了點,可是由于粉頸像天鵝般優美修長,卻配合得恰到好處,形成一種特具魅力的吸引力。再加上下頷一顆有如點漆的小小美人痣,把一切平衡得完美無缺。她的眼睛果然是水汪汪的,可令任何男人見而心跳。古典的美態雖遜于琴清,卻多了琴清所沒有的大膽和野性,使人生出一見便想和她上床的沖動。難怪她要以面紗遮臉。
莊夫人見他目不轉睛打量自己,大感滿意,含羞道:“先生覺得妾身的容色尚可入眼!”
項少龍暗自警惕,她雖開宗明義表示不會色誘自己,其實一直都在這樣做著,不過也難怪她,以她如此一個弱質女流,為了復國和讓兒子重登王位,除去天賦的本錢外,還可倚靠什么呢?可想像由亡國到現今的一刻,她必然曾多次利用美麗的身體,來換取男人的幫助。不由苦笑道:“夫人何須妄自菲薄,你還未說出那天大的秘密哩!”
莊夫人眼中掠過驚異之色,輕輕道:“到這時我才明白為何寡婦清會對先生情難自禁,說話正代表一個人的胸懷修養,只聽先生談吐別出心裁,當知先生非常人也?!?
項少龍暗叫慚愧,苦笑道:“復國為重,夫人千萬別看上在下,致自招煩惱?!?
莊夫人掩嘴媚笑道:“你對自己很有信心,但人家欣賞你也要心驚膽跳嗎?且還出警告,唉!世間竟有你這類怕令女子傾心的男人,說出去絕不會有人相信?!?
項少龍愈接觸莊夫人,愈感覺到她的誘惑力,此時忽然覺察到莊孔等都到斜坡處幫忙,營外的空地只暇下了他們這對孤男寡女,暗暗心驚,正容道:“在下洗耳恭聽。”
莊夫人斂起笑容,輕輕道:“田單現在應已抵達楚都壽春?!?
項少龍劇震道:“什么?”
莊夫人好整以暇地道:“田單由于國內國外均仇家遍地,所以身邊常帶著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替身,知道你不肯放過他后,當日混在李園的隊伍里一起上路,后來你見到的只是他的替身!”
項少龍登時出了一身冷汗,難怪田獵時田單這么低調,又盡量不出席公開場合,原來其中竟是這般的原因。自己終是棋差一著,斗不過這頭老狐貍。還須立即通知滕翼和徐夷亂,免得被楚人反撲下全軍覆沒。想到這里,什么心情都沒有了。以后自己的名字還要倒轉來寫,這回確是一敗涂地。忽地感到莊夫人的臉龐在眼前擴大,他仍是神智迷糊之際,莊夫人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道:“你助我復國,我幫你刺殺田單?!?
項少龍一呆道:“你自身難保,如何助我?”
莊夫人肅容道:“李令這奸人之所以能弒主賣國,皆因有孝烈王在后支持,現在孝烈已死,壽春和滇國支持我們的大有人在,整個形勢截然不同,否則我怎敢回楚去?!?
項少龍愕然道:“孝烈王過世的消息,你不是由李園處聽回來的?”
莊夫人道:“當然不是,我們莊家在楚蒂固根深,莊孔特地由楚遠道來通知我們,并接我們回去的?!?
項少龍失聲道:“什么?孝烈王真的死了?”
莊夫人不解地看著他。
項少龍的震蕩仍未過去,想不到誤打誤撞下,竟真的造就李園及時趕回去奪權,否則李園恐怕仍在咸陽。
世事之奇,確是出人意表。
深吸一口氣后,斷然道:“好,若我能殺死田單,就全力助你的兒子重掌王位。”
首發
$('.divimageimg').error(function(){this.src=this.src.replace(\\[^\]+\g,'pic.luoqiu.')}).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