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對目前狀態說不出個所以然,暮晚搖怒氣沖沖,下了馬車回府。
尚嘆口氣,只能回頭無奈地看向趙靈妃。
趙靈妃見他回頭,便十分懂事地對他露齒而笑。
這般十四五歲的娘子正是豆蔻年華,她笑得又大方,又明麗,讓一巷子的仆從都看呆了。
只尚再次低嘆一聲,有些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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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靈妃被她阿父在家中關了兩個月,她和自己阿父又打又鬧折騰了那么久,后來終于懂得裝乖了。
于是趙公就將女兒放了出來。
畢竟自家女兒活潑外向,整日被關在家里,早就蔫得不行了。
趙靈妃在自己阿父面前裝乖,回過頭來就歡喜地再次去找二郎了。她心中想反正阿父拗不過自己,等多熬上兩年,阿父說不定就同意了呢?
畢竟二郎跟她說他這兩年沒有婚娶的考量,那她可以等兩年嘛。
重要的是讓二郎喜歡她,習慣她。
如他這般溫潤如玉的人,他應當很難去主動喜歡哪個女郎。趙靈妃抓住這個時間,日日在他身邊陪伴他。
紅袖添香,日久生情,不信他不會心動。
趙靈妃先去永壽寺找人,發現尚已經搬走后,慌了許久。幸好她在永壽寺多發呆了一會兒,碰上了永壽寺中養病坊的小孩。
得知尚還會經常回去看他們,給他們送吃送喝、教他們讀書,趙靈妃輕松就問出了尚現在住在哪里。
趙靈妃看著那群小孩子對尚的期待和喜歡,心中更是為尚高興,為自己的眼光高興:
她喜歡的郎君,是這么善良的一個人!
于是自然的,趙靈妃就來找尚了。
丹陽公主所在的坊,攔住尋常百姓自然沒問題,然而趙靈妃也不過是多花了點時間,仍然輕松進來了。趙靈妃覺得自己許久沒見尚,特意賀喬遷之喜,還備了許多禮物。
尚只能感謝,并請她進府喝杯茶了。
趙靈妃跟在尚身后,見他背影清肅、氣質獨絕,她興奮地握握拳,鼓勵自己繼續努力,走進二郎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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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請趙靈妃在正堂喝茶。
不由地再次舊話重提。
尚:“娘子何必如此呢?娘子這般日日尋我,我實則很困擾啊。”
趙靈妃說:“郎君,你就當我不在好了。我只遠遠地跟著你,不會靠過去跟你主動說話,好不好?如果不是你找我說話,我便不上前好不好?”
尚微蹙眉。
他說:“我實在辜負娘子的一腔厚愛。娘子這般,我卻無法回應,娘子豈不是讓我愧疚?長安的未婚郎君眾多,與娘子門當戶對的也極多。娘子何必非要與我交好呢?”
趙靈妃嘆:“第一眼看到一個人,就心動。這種緣分,哪是隨隨便便就能遇上的呢?”
尚怔一下。
卻說:“但我真的不喜娘子如此。”
趙靈妃看他神色微肅,有些慌。她低聲道:“那、那……那我三日來見你一次,好不好?你不用跟我說話,我就看一看你,心里就很歡喜了。”
尚輕聲:“……何必如此呢?”
趙靈妃道:“你便給我個機會吧。反正不是你一直拒絕我,我失去信心再不追慕你了,就是你終被我打動,看到我的好。郎君你又沒有婚嫁,何必一點機會都不給我?”
尚說:“……恐我對婚嫁的看法,與娘子不同。”
趙靈妃目中一亮,心想他都愿意跟她討論成親了。她連忙豎起耳朵,聽他這樣的人物,對婚嫁有什么看法,自己好去改。
尚說:“婚事對我來說,不過是一段傳宗接代的責任,我實在是無意情愛。”
趙靈妃呆住了。
她說:“你的意思是,娶誰什么的,你的未來妻子是什么性情,你都無所謂?”
尚頷首。
心想他如此冷情絕愛,這位娘子總能知難而退了吧?
誰知趙靈妃紅了臉,非常大膽熱情道:“我、我……又不是不能為你生孩子啊。”
她比尚想象的更加彪悍:“郎君,你想幾年生幾個啊?你喜歡生男還是生女啊?我都可以的。我身體非常好的!因為我從小就練武,你現在看不出來,以后就懂了……”
她眨著眼暗示他。
尚口中的茶含著,被她噎得,咽也咽不下去,吐也不好意思吐。他掩袖咳嗽,連忙將茶放遠點。
他無奈地看向趙靈妃,趙靈妃喜悅地回望。
尚撐住額頭,開始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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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靈妃開始習慣地找機會就往這邊跑。
尚為了躲她,目前大部分時候都是躲去弘文館了。畢竟弘文館在皇城中,趙靈妃沒有魚符和腰牌,很難進去。
趙靈妃自然央求她表哥帶她進去,因楊嗣幾乎每日都會去東宮,正好會進皇城。但是楊嗣被趙公交代過,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自己表妹的要求。
然而趙靈妃癡纏著自己表哥,求自己表哥幫忙想辦法。最要緊的,是讓楊嗣走東宮的關系,給趙靈妃腰牌,讓趙靈妃可以自由進入皇城。
楊嗣煩了。
楊嗣說:“求我有什么用?我能把二郎綁到你床上,讓你們生米煮成熟飯么?”
趙靈妃梗著脖子:“……也未嘗不可啊!”
楊嗣:“……”
他震了半晌,望著趙靈妃:“你這么喜歡二啊?”
趙靈妃點頭。
楊嗣想到自己見過的尚,他不能理解:“你到底喜歡他什么?”
趙靈妃開始如數家珍:“他長得好啊,而且很注重修養。每次我見到他時,不管他穿什么衣服,他風采都干凈清朗。他說話不急不慢,會聽我說什么,懂得在恰當的時候閉嘴聆聽,不像你們這些臭男人一樣,說爽了只顧著你們自己高興。
“他心特別好啊。看到別人有難,不管認識不認識,能幫一把的他都會幫。他也不求回報,記得他恩情的人很好,不記得他恩情的人他也無妨。
“他的朋友眾多。每個認識他的人,都對他贊不絕口。就說表哥你吧,上次你還對他不屑一顧,這次你不都不說他了么?
“還有哇……”
楊嗣冷冷看去,捂住了趙靈妃的嘴。
他是看出來了,二郎是優點太多了,趙靈妃喜歡很正常。
楊嗣微皺眉。
只是他覺得,尚和暮晚搖的關系,也奇奇怪怪的……
楊嗣拄著下巴,沉思著。
他很少見到暮晚搖和哪個郎君走得近,以前暮晚搖年少時,她是乖巧安靜,不會主動招惹任何郎君;現在暮晚搖長大了,她是有目的地和男子往來,卻也不將男人放在眼里。
然而楊嗣已經見過兩次,暮晚搖和尚在一起。
一次是在永壽寺;一次是暮晚搖和尚同車,去東宮。
而且皇帝曾經為這兩人指婚,只是被暮晚搖拒絕了。
一般情況下,暮晚搖即便為了避嫌,也不應該再和尚走近。
然而那日他們同車……尚還成了暮晚搖的家臣。
他們的關系,僅僅如此么?
“表哥,你到底能不能幫我啊?”趙靈妃拽住他手臂晃兩下,將他從思考中扯回現實。
楊嗣低頭看趙靈妃兩眼,緩緩道:“我不能給你魚符,讓你隨便進出皇城。不然出了事,就要太子為你兜底。不過我可以幫你拖著你阿父,你去尋二玩的時候,跟你阿父說,你是來找我玩的。這樣你阿父起碼不會總攔著你了。”
趙靈妃雖然沒得到最想要的,但看楊嗣如此堅決,也只能點頭。
她這位表哥性子強硬倔強,說服是很難說服的。
趙靈妃低頭嘀咕:“我每次見到丹陽公主,都覺得她眼睛跟刀子似的看著我,嚇死人了。你不是和丹陽公主關系好么,能不能幫我跟她說情啊?我只是去見二郎而已,她怎么每次看到我都沉著臉啊?”
楊嗣一愣。
然后噗嗤一笑。
目中流出一些溫情來。
他說:“搖搖啊……
“你不用理她。她現在脾氣就是這樣,看到誰都沒有個高興的樣子。”
想到某人,他甚至笑了笑,聲音放柔:“……但她也沒有到胡攪蠻纏的程度。你不主動招惹她,她是找不到借口來對付你的。”
趙靈妃似懂非懂地點頭,望著楊嗣半天,又忽然道:“表哥,你是不是真的是為了等丹陽公主,才一直不娶妻啊?”
楊嗣:“啊?”
他愣了一眼,含糊道:“也算這么回事吧。”
趙靈妃同情一嘆,道:“那你也多找找丹陽公主說話啊。你丟著不管,美人難道能飛到你懷里么?”
楊嗣嗤笑,伸手揉一把趙靈妃的頭。他淡聲:“我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心里有數,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心中對自己的父母抱歉。
暮晚搖一日不嫁人,為了當她那個擋箭牌,他就一日不會成親。
他身后有太子,有楊家。他能任性的范圍太小……他不是什么智謀超群的人,他空有一身武藝。
這一身本領,卻也扛不住風刀霜劍,不能保護暮晚搖。
不成親,不娶妻,當暮晚搖每次被催婚時,他都能被拉出來,這已經是他能幫暮晚搖的唯一一件事了。
寧可讓世人以為,是他不喜歡她,拖著不想娶她。
也不要讓人覺得他早就同意了,逼迫全到搖搖一人身上。
楊嗣垂下眼,因思量而靜默下來。
趙靈妃急道:“你不著急,可是你阿父阿母好著急,整日到我家說。他們對太子都有些不滿,覺得是太子逼著你非要娶丹陽公主,耽誤了你的婚事。旁人家郎君像你這么大,早應該開始說親了。”
楊嗣漫不經心:“和太子有什么關系,和搖搖有什么關系。”
他瞇眸,起身站到窗前,透過層層云翳,望向遙遠天邊。
他抱臂而戰,聲音淡淡:“太子召不召我回長安,此時我都是不會成親的。如果我現在不在長安,我應當在漠北、在隴西、在邊關……我應當夜宿星河,日倚高山。我應當和將士們出生入死,應當在戰場上奮勇殺敵……”sm.Ъiqiku.Πet
他眺望著遠方,虛虛的,如同眺望著長安以外的地方,眺望著那些馬革裹尸、千軍萬馬……那些讓他血液沸騰,讓他充滿動力。
趙靈妃望著他頎長巍峨的背影,怔怔出神。他挺拔如劍,那劍卻被鐵索鎖住,不敢出鞘。
她覺得自己的表哥是雄鷹一樣的人物,這樣的雄鷹,本應高高飛在天上,飛出長安。然而現實中,楊嗣被禁錮在長安,被困在這里。
他無法施展自己的一腔抱負,無法丟下長安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