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臉微微向她偏過來,玉白的面上清晰地映出被她打紅的手印。他說:“婚事不是兒戲,不能這樣。”
“噗——”眾人再一聲嘶,因為暮晚搖端起案上的一杯茶,就潑了過去。
暮晚搖紅著眼,怒道:“是,我不冷靜。因為我不像你一樣,你就是個孬種!就是個膽小鬼!今天我要是成親,你一句話不會多說。但是我不會!你不肯向我走一步……你一步都不肯走!憑什么?難道要我追著你么?你就那么瞧不起我么?”
尚臉色發(fā)白,他面上被潑了茶水,如此羞辱之下,他的心神卻全在她身上,全在她那沙啞至極的聲音上。
恨到極致,怒到極致!
他心中撕了巨大的口子,血淋淋地拉扯著他。
尚聲音啞起:“我從未看不起你。我們只是立場不同……”
暮晚搖沖他吼:“騙鬼的立場不同!哪有什么不同?你難道就認定我草菅人命么?難道我在你眼里就是十惡不赦的人么?你就覺得我無可救藥,就覺得我不值得么?我都到南陽了,我為了你留在這里……你卻要成親!你是故意的么?你就這么恨我么?我是做錯了什么,讓你這么討厭,讓你迫不及待要擺脫我……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壞!
“你還是尚么?你還是疼我愛我的尚么?你覺不覺得你心特別冷,特別硬……我特別恨你!”
她的眼淚掉下來,聲音啞得繃極。明明是他被她又是扇巴掌,又是用茶水潑,可她崩潰的樣子,脆弱的模樣,最是讓人放不下……尚不能再那么坐著了,他一定要說話,一定要解釋。
她渾身發(fā)抖的時候,尚站起來握住她的手。
他聲音沙啞,顫顫的:“不是這樣的!我從來沒有覺得你壞,我只是覺得我不配。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你不知道我有多懼怕。我怕我在百姓和你之間,又一次拋棄你,讓你對我說‘你讓我覺得這世間誰也不愛誰’。我一直想讓你得到愛,可是我覺得我不是那個對的人……我無數次噩夢纏身,夢到我放開你的手,夢到你用仇恨眼神看我。
“我怕的是我們會因身份不同而走向陌路,怕的是我不是對你最好的那個人,怕的是你受到我的傷害,怕的是你對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徹底絕望……”
暮晚搖呆呆看著他,她沒想到讓他止步不前的原因是這個。她眼中噙著一滴淚,再次意識到自己和尚眼中的巨大不同。
她想的始終是現(xiàn)在,他想的卻始終是未來。她要的始終是當下歡愉,他卻一會兒要名分,一會兒要未來……她和尚如此不同。兩個這般不同的人,她都要懷疑之前他們是怎么相處的。
暮晚搖疲憊道:“算了?!?
尚握著她的手,一顫。
她伸手來推他的手,閉目忍淚:“算了,我不要再對你有任何想法了。你要娶妻就去娶吧,要提前成婚隨便你吧。我走了……我要離開南陽,我再不想見到你!”
尚握住她的手腕不放。
他感受到她這一次的消沉,他心中的恐懼,讓他覺得他但凡放手,也許真的會徹底失去她……想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可是他還是放不下。
尚顫聲:“其實我的婚事,不是你想的那般。其實我不是想提前,我是因為……”
裴傾一聲緊張的高聲傳入屋中:“殿下!”
暮晚搖扭過臉,看到裴傾從外進來。裴傾眼中寫滿了對她的關心,暮晚搖不禁想,是不是裴傾才是對的那個人。哪怕自己不愛,但總有一天會日久生情。
暮晚搖怔怔的,被裴傾摟住肩,她不知道在她身后的尚臉色更加慘白。
尚追上前一步:“搖搖,你聽我說……”
暮晚搖回頭想看尚,但被裴傾以關懷的姿勢擋住了她回頭看尚的目光。裴傾回頭,臉上掛著一絲警告的笑,對尚說道:“二郎,你太過分了,對公主殿下竟然這般行事。你是忘了君臣之別么?
“你還敢提前成親!你將我們當做什么?將殿下的尊嚴當作什么?
“幸好殿下如今身邊有我,我日后會陪著殿下,殿下再不會被你傷透心了?!?
尚怔然而立。其實他打算幫裴傾時,就想過裴傾最后會用他的拒絕,來和暮晚搖更進一步。但是尚沒想到裴傾會做到這種程度……他仍是不甘心,想追上前,想告訴暮晚搖不是這樣。
可是他眼睛看不見,這里又全是他們的人。暮晚搖疲憊地被裴傾帶走,也許她被裴傾說動了,徹底不想理他了。
屋中剛才呼啦啦的人,這會兒一下子空了。尚追了兩步,趔趄間,被古物架撞到。書舍中架子上的書如山一般倒下來,劈頭蓋臉砸向他。尚忍痛躲避,他扶著墻跌撞地出了門,就被裴傾的人攔住了。
裴傾留下的衛(wèi)士對他警告:“二郎,我們郎君勸你,有些話該說,有些話就不要說了。
“殿下已經決心放下你了,你既然一心為殿下好,就不要再多行一事了。我們郎君和殿下才是郎才女貌,殿下和我們郎君兩情相悅,二郎你畢竟……是舊人了。
“你若再打擾殿下,我們郎君就不得不用上官的手段來對你了。”
尚怔立。他對裴傾的威脅完全不在意,因這些他都有法子應對。讓他裹足不前的,是他們說暮晚搖和裴傾兩情相悅,他應該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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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回去后,據說病了一場。裴傾悉心照顧之下,大約終于感動了暮晚搖的鐵石心腸。
裴傾要求陪病后的暮晚搖出去散散心,暮晚搖想自己應該認真地開始一段新生活,便沒有拒絕。裴傾高興自己終于開始走進暮晚搖的心底,他當即陪著暮晚搖一起出門。
然而運氣不好,出門時,他們正好撞上尚回來。
暮晚搖垂著眼,沒看向那邊。尚那邊,則是跟著的小廝書童說了一句話,尚向他們這邊看來,俯首行禮。
尚“看”向暮晚搖,輕聲:“殿下病好了么?若是仍有些不適……”
裴傾打斷:“不用二郎操心了。只是二郎不是住在縣衙么,怎么又回來了?”
尚道:“我回來取一些書卷。二位……是要去哪里?”
裴傾:“陪殿下出去散散心。畢竟舊傷難愈。二郎,請讓路?!?
尚沒有讓,而是“看”著暮晚搖,輕聲:“你剛病好就要出去?這樣對身體不好……”
暮晚搖不耐煩:“有裴傾安排,日后我的事不用你管。讓路?!?
尚臉色發(fā)白,終是讓了路。云書扶著他的手,覺得郎君的手指十分冰涼。云書心里嘆氣,心想這樣雖然郎君短期傷心些,但時間長了就好。而尚低著頭,聽自己身前的腳步聲走過去。
她走過他身旁時,他聞到她身上的清香。
尚出神片刻,等暮晚搖二人已經走遠,出了廊子,他才醒過來。
尚皺眉,問云書:“我方才是不是聽錯了……腳步聲不對?!?
云書茫然:“哪里不對?”
尚:“我只聽到殿下和裴郎君兩個人的腳步聲。難道他們出門,是只兩個人去么?”
云書:“……人家恐怕是想二人私會吧。”
尚下巴微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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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正被裴傾扶上馬車,就聽到府邸傳來尚的聲音:“殿下,裴郎君……稍等一下!”
裴傾現(xiàn)在很懼怕尚出現(xiàn),當即催促著馬車趕緊走。
但是暮晚搖卻道:“他不是那類無緣無故的人,且聽聽他要說什么?!?
尚被云書扶著,到了馬車前,詢問:“二位難道只帶一個車夫,便要出去游玩么?如今穰縣不太太平,二位不可如此托大,應多帶些衛(wèi)士。殿下,你應讓方衛(wèi)士跟著你……”
裴傾不悅,心知只要方桐在,事事以暮晚搖為主,自己這個未來駙馬,應該連個公主身邊的位置都站不過去。
裴傾見暮晚搖垂頭沉思,便連忙哀求暮晚搖:“殿下,我好不容易與殿下獨處一次,殿下何必讓無關人插足?二郎,這里既然是你的管轄之地,我們對你還是有信心的?!?
尚還要再勸,暮晚搖隨意道:“聽裴傾安排吧。我相信他?!?
尚怔住。
他心里難受十分,卻堅持:“殿下……我不會害你。多帶幾個衛(wèi)士,并無損失?!?
裴傾看暮晚搖望向尚的眼神有些遲疑,便道:“那就帶上我的幾個衛(wèi)士吧?!?
暮晚搖“嗯”一聲,放下了簾子。尚想多勸勸他們,但是馬車直接駛了過去。那車夫故意將馬車趕到洼地,一片水洼濺出,砸向尚,擺明是欺負尚眼睛看不見。
多虧云書抓著自家郎君的手,將尚狠狠向后一拽,才避免了尚衣袍被泥水弄臟。云書憤憤不平地罵了幾句,尚嘆口氣,只好憂心忡忡,轉頭讓自己府中的衛(wèi)士跟上去。
即使他知道這些衛(wèi)士恐怕會被裴傾的人趕走,但是總要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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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和裴傾去游耍,尚這邊再是難受,仍要做他該做的事。
尚出了城,按照計劃,和節(jié)度使匯合,在山中做了埋伏,等這片地方的山賊出沒,好一網打盡。跟在尚身邊的武士是韓束行,負責告訴尚周圍情形的,則是云書。
他們找來一些人,假扮公主和公主的仆從,御著馬車來山中游山玩水。已經連續(xù)做戲三日,今日眾官府人士已經摸清那些山賊出沒的路子,打算在今日動手。
此時,路中間,假公主游玩的馬車果然被山賊劫了,停在路中間。而官府的人戴著偽裝,躲在草叢灌木后,等著時機。
眼見計劃要成,尚正凝著神,所有人都等著他下令時……疾奔的馬蹄聲打破了這一切,數匹馬從山道上滾著塵煙而來。
他們眼看那些停在路中間的山賊擁著那個假公主,騎在馬上就大喊:“快撤!那是假的公主!真的公主在我們手中……這是官府的陷阱!快逃!
“官府的人聽著!你們要是敢動手,我們就殺了真公主!”
尚心猛一沉。
而他旁邊那呼吸沉重的節(jié)度使當機立斷:“殺——”
尚當即:“等等……什么真公主?云書!”
云書睜大眼睛,看著滾滾塵煙撲來的方向,顫聲:“郎君,他們好像抓走了公主……怎么回事,不是裴郎君和殿下一起游玩去了,根本沒有出城么……郎君,我看清了,那馬背上被賊人用匕首勒著的,正是公主殿下!”
尚按住旁邊節(jié)度使的手:“停下來!殿下在他們手中……”
節(jié)度使含笑道:“二郎,你弄錯了。這是只有假公主,沒有真公主。這是我們做戲時就做好的安排,這是你自己親自勘定的計劃,你忘了么?”
尚神色頓一下,剎那間心沉,明白出了問題。有人在攪渾水,有人另有目的。
他耳邊已經聽到了打斗聲,而他心焦如焚,知道不能指望節(jié)度使。尚起身從埋身的灌木中站出,帶著自己的人手迎上那片混亂戰(zhàn)場。
他要救暮晚搖!
這里只有他能救!山賊可以再擒,但是暮晚搖不能出事!
看著那位年輕的縣令一不發(fā)、掉頭就走,節(jié)度使也不知道尚一瞬間猜到了多少,但是節(jié)度使只是無所謂地笑:“書生而已……不用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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