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晚搖垂頭,象牙梳柔柔地拂過她的青絲鬢角,她靜默沉思,不與侍女交流。而就在這時,外面亂糟糟聲突然響起,引起了屋舍中主仆的好奇。
方桐不經通報就闖入外舍,聲音緊張:“殿下,出事了!秦王領兵馬包圍了避暑山莊,說什么‘清君側’‘除奸佞’!”
秋思一個十五歲的小丫頭,急匆匆掀開簾子,她看到方桐身上的血跡,臉色一下子嚇得蒼白,六神無主地看向公主。
暮晚搖手中的象牙梳一頓,她嗤笑。
暮晚搖低喃:“到底還是走了這一步了。”
秦王謀反……是她和父皇一手逼出來的。從去年逼到今年,終于將秦王逼反。
因要除姜氏,因不能讓姜氏背靠秦王強大,所以皇帝在他的最后幾年中,一定要把如今世家勢力最強的姜氏困住。秦王如何不怨,如何不反?世家、世家,就如皇帝的魔障一般——
皇帝有生之年,一定要將世家打壓得沒有出頭機會。
他死前,一定要讓寒門壓住世家。
不等仆從們再問,“啪”地一聲,暮晚搖將梳子扣在了案幾上,站了起來。她提步向外走,衣袂飛揚,氣勢兇煞。走到方桐身邊,她順手拔過方桐腰間的劍,紗帳自長劍的鋒前拂過,當即碎成兩半。
秋思等女跟隨著這般昂然的女郎,都心中安定下來。
暮晚搖邊提劍向外走,邊吩咐:“登角樓,換旗幟!說秦王謀反,讓四方諸侯來長安護駕!”
“讓此間留守所有的大臣來見我!說秦王已反,不必顧忌。讓他們臨時代替將軍一職,點兵點將,佑得陛下平安,少不得他們的好處!”
命令一道道發出,有條不紊,眾人漸漸尋到主心骨,不再慌亂。
方桐緊跟暮晚搖:“殿下,我們現在去哪里?”
暮晚搖抬眸,冰雪的眼中露出幾絲嘲諷,她望著皇帝寢殿的方向,聲音古怪:“我們去我父皇的寢宮看一看……看今年的這次避暑山莊一行,他是有什么目的,是病得有多重,才見都不敢見我。”
如今沒有父女之情,只有君臣之情。暮晚搖倒是要看看,皇帝是否如自己想得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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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山上塵霧紛揚,早已在此地埋藏數日、數月的兵馬們揚著塵土,在將軍們的帶領下向山下的避暑山莊殺去。這批將士隸屬南衙,和秦王的私兵也沒多大區別。
再有姜氏借兵借道,自然所向披靡!
獵獵兵馬朝下,秦王也披甲穿鎧,手持長劍,跨騎良駒。自李氏一族敗退后,秦王接管兵部,經營近十年,兵部已被他管得如同鐵桶般,只聽他令,不聞君令。皇帝步步緊逼,誰又愿意一退再退。
秦王揮著手中劍,帶頭向山莊中出去。他的親兵殺掉了山莊外的守衛,他一箭射死角樓上的勘察兵,聲震如雷:“諸位將士,爾等都是大魏英雄!近年我父皇年老多昏,偏寵我六妹。我六妹一個女郎,又被二那樣的奸佞之人哄騙。
“朝政被他們把持,一時間朝堂只知海內名臣素臣,而不知我父皇!今日我等便要清君側,將我父皇從奸佞小人手中救出!兒郎們,若是信我,便與我一同殺進去!
“今日事成,爾等通通有賞!”
將士們受到激勵,氣勢更強。他們眼中泛起兇悍興奮之色,虎視眈眈地盯著避暑山莊。他們聽信秦王的話,覺得自己在行正義之事。在秦王的親兵帶領下,附和之聲從四面八方響起——sm.Ъiqiku.Πet
“秦王威武!
“定不辱殿下之命!”
避暑山莊嘩然惶恐,陷入混亂,眼看著他們攻城略地,如蝗蟲般鋪襲而來。跟隨皇帝的臣子們驚慌,連忙去尋陛下,去尋這里能做主的丹陽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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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鐘山不到十里的路,尚帶著兵馬潛伏于荒地,已經在此處等了一月有余。他借著太原兵亂一事出京,而他接到的真正圣旨,卻是提防秦王謀反。
皇帝、暮晚搖、尚,皆知如此緊逼之下,會將秦王逼反。然要世家消糜,此舉必不可少。
勘察兵日日登上角樓眺望長安,這一日,剛登上角樓便看到了長安那里旗幟的變動。勘察兵當即騎馬向府君相報,塵煙滾滾,數馬縱于平原,尚已深吸口氣,對局勢有了猜測。
他點兵上馬,已有決策。
同時間,有信使騎馬狂奔,快速到尚帳下。信使氣喘吁吁:“郎君,這是陛下給您的——已是十天前的信件!請郎君親啟!”
尚撕開信紙,看了信件后,面色沒有變化。他將信紙交到韓束行的手中,讓對方收好。尚依然整兵,讓將士們隨他前去鐘山救駕。
韓束行緊張:“二郎,可是局勢有變?陛下又給了您什么旨意?”
尚眼眸輕輕勾了一下。
他的微妙表情少有人察覺,但若暮晚搖在,便能看出他的情緒變化——嘲諷,疲累。但也早有準備,早有預料。
尚告訴韓束行:“陛下沒給我什么新的旨意。他只是告訴我,我的妻子在鐘山下的避暑山莊。”
韓束行沒懂:“殿下不是一直跟陛下在一起么?我們早就知道了。陛下特意說這個,是什么意思?”
尚微笑著眺望鐘山下的塵煙滾浪,道:“他是怕我故意延遲救駕,故意拖延時間。兵馬之事,時間刻不容緩,每拖上幾個呼吸,局勢都會瞬息萬變。他只是要保證我不會借故拖延,他只是覺得……我可能借故拖延,不肯好好救駕。”
尚嘲諷道:“他的意思是,避暑山莊,只有搖搖。如果我不救,搖搖就會死。他想看我到底救不救。”
韓束行:“……你們大魏的皇帝,未免太多疑。二郎為他費心費力,他還這般猜忌二郎。”
尚沒說話。
他心想以前也不是這樣,即便是三年前,老皇帝都沒有這樣。只能說明隨著老皇帝身體便差,老皇帝越來越不相信所有人……似乎只有利益才能持久。
尚不再多想這些,他厭煩朝廷爭斗,厭煩和皇帝的勾心斗角。他只做自己該做的事……若此君不足恃,卷而走也!
尚傳令將士們,向鐘山驅兵救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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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軍闖入,燒殺搶掠,毫無綱常。眾大臣在山莊中躲藏,找到暮晚搖后,他們惶惶地跟隨公主:“殿下,秦王兵馬望之如蝗,我等不能擋啊!”
暮晚搖邊走邊冷聲:“不能擋也得擋。你們只需擋住數息,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她心中幽幽然,心想這是收走兵部的好機會……誰也別想攔她救駕之功!
大臣們:“誰?殿下已經派人去長安求助了么?還是有四方諸侯來救駕?殿下……”
暮晚搖厲聲:“這與你們有何關系?你們只需忠君之事便可!秦王兵馬已經打到城前,你們跟著我干什么?還不去調兵,還不去將山莊中的所有將士整合?
“若事事都要我親力親為,要你們何用?
“秦王已反!爾等難道還和他一同做亂臣賊子么!”
喝退大臣們,暮晚搖在方桐等衛士的保衛下,已經到了皇帝的寢宮。宮外有內宦攔著,依然不讓暮晚搖進入。然而這一次,方桐等人直接動手,暮晚搖毫無顧忌地向宮中闖去。
她做足一個為人子女該有的架勢,口上道:“亂賊已至!兒臣護送父皇逃出此地,誰敢阻攔,便都是亂賊一派,要弒君稱帝!”
內宦們慌張的:“殿下,殿下你不能亂闖……”
不能亂闖,暮晚搖也闖進去了。
喧嘩吵鬧中,暮晚搖一把推開自己父皇所在的寢宮大殿門。殿中藥香濃郁,素色紗帳漫天飛揚。暮晚搖一步步向內舍去,揮劍劈開飛揚的帳子——
遍舍空寂!
滿室空無一人!
皇帝根本不在!
老皇帝根本沒有來避暑山莊!只拿她當誘餌,只用她當匕首!
暮晚搖冷笑,她洞察了皇帝的心思,外面攔人的內宦們追了進來。他們見到公主已經發現秘密,嚇得臉色慘白,噗通跪下。暮晚搖回頭,吩咐方桐:“給他們武器,帶他們一起和山莊中兵馬去迎戰秦王兵馬。
“你們是聽我父皇的命令,我不殺你們。但你們放我去死,我也不饒你們……你們就上戰場吧,死生有命!死了我按忠君愛國給你們家人厚賞,活著我對爾等今日所為不追究。
“我們都聽天由命吧!”
她手中劍抵著地上光滑的地磚,長衣被風吹揚,單薄身形卻擁著無限力氣,眼中燃燒著野火燎燎之光。
她絲毫不懼如今亂象,聽著外面亂賊紛入,就如一下子回到當年逃出烏蠻那一夜。然而今日不同往日,今日她知道自己不是孤軍奮戰。暮晚搖提起手中劍,直指窗外——
“兒郎們,與我一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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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萬兵馬,數萬人聲!
整片鐘山被塵煙卷入,長安聞聲戰栗,北衙開始調兵!北衙調兵,卻不出京!
從幽州、冀州,到關內,廣闊平原,一覽無余。楊嗣帶兵數萬兵馬,如黑色閃電般向長安奔騁!萬里山河在腳下,天邊一道長電白光,幽然劃過,天地大亮——
東宮中,太子幽靜望著面前的棋局出神。
長安皇宮先皇后所在的清寧宮,皇帝身邊陪著大內總管成安,等著各方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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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中,陰云密布,萬里籠罩。
曉舟和幾個交好的女郎行在街巷中,眾女說笑,聽到天上雷聲,不禁抬頭望去;
趙御史府上,趙公詳細問起趙靈妃這些年的經歷,沉吟后說道:“阿父給你做主,讓韋巨源來向你提親吧?你們朝夕相處這么多年,他該對你負責才是。”
趙靈妃羞紅臉,又抿起唇笑起,忽聽到轟鳴雷聲,電光照得她面容如雪,她側頭看向窗外——
風雨已至,諸人莫躲!.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