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她的聲音輕柔而堅定,“既然有些事我們無法改變,那不如,就想想別的法子?”
“別的……法子?”穆尚雪一時沒有聽明白。
卻見喬念微微嘆了一聲,“既然不能讓孩子們入土為安,那或許……我們可以為她們做一場法事,以超度她們的亡魂,助她們順利走過黃泉路,渡過忘川河,等來世,投一戶好人家,好好享一享這人世間的繁華。”
穆尚雪身體一震,猛地看向喬念。
她的話語像一道微弱卻清晰的光,穿透了他心中沉重的迷霧。
超度亡魂……是啊,這或許是他們能為那些孩子做的最后,也是唯一的一件事了。
他眼中那深重的痛苦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透進了一絲微弱的光。
穆尚雪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掙扎沉淀下去,他重重地點了點頭,聲音依舊沙啞,卻帶上了一絲力量:“好!你說得對!我這就去辦!”
穆家家主下令,整個穆家都被調動了起來。
對外,只說是為了已故家主穆康盛所做的法事罷了,但穆家那些知道內情的長輩們卻都清楚,這場法事究竟是為了什么。
未時三刻,日影西斜,陽氣尚存足以震懾外邪,陰氣漸起便于溝通幽冥,恰是設壇作法、引渡亡魂、超度往生的上佳之機。
禁地石門之外那片空地之上,已然布置起了一場規模宏大的法場。
巨大的經幡在風中獵獵作響,隨風飄蕩的白色招魂幡如同無數伸向天空的手臂。
香案高設,上面供奉著豐盛的素齋果品,裊裊香煙繚繞升騰,混合著檀香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中。
穆家的長輩們,幾乎盡數到場。
他們個個都穿著莊重的深色衣袍,神情肅穆地站在法場前方。
陽光透過云層灑下,照亮了他們臉上深刻的皺紋和復雜的神情。
有些人低垂著頭,不敢直視那扇冰冷的石門;有些人捻動著手中的念珠,嘴唇無聲地翕動;更多的人,眼中是無法掩飾的、沉重的愧疚。
黃袍道人肅立案前,拂塵斜搭臂彎。
他雙目微闔,口中咒訣低誦,聲如蚊蚋卻字字清晰。
忽地睜眼,精光乍現!桃木劍挑起案上朱砂符箓,手腕一抖,符紙“噗”地無火自燃,化作一只翻飛的火蝶。
劍尖疾點,銅鈴驟震,清越之音裂帛穿云!
罡步踏出,袍袖鼓蕩,燭火隨之明滅狂舞,光影在他凝重的臉上交錯躍動。
大約,是那誦經之聲太過肅穆,肅穆到有些悲愴。
那壓抑了太久的情緒好似終于找到了宣泄口,幾位須發皆白的老者竟是哭出了聲來。
渾濁的淚水無聲地滑過溝壑縱橫的臉頰,滴落在腳下的土地上。
凝霜和哥舒云也默默地站在人群之中。
她們手中捧著一大疊親手折疊的紙玩具:小巧玲瓏的紙風車,憨態可掬的紙老虎、栩栩如生的紙小鳥……
凝霜甚至還去采買了好多糖丸子。
孩子,都愛吃糖,不是嗎?
火盆點燃,那些紙玩具隨著紙錢一起被投入跳躍的火焰中。
火舌貪婪地舔舐著紙張,將它們化為輕盈飛舞的黑色灰燼,隨風飄向那扇緊閉的石門,仿佛帶著人們無聲的祈禱和歉意,去慰藉那些在黑暗中沉睡太久的小小靈魂。
哥舒云看著灰燼飄散,眼神哀傷而空茫,下意識地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凝霜則緊緊咬著下唇,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最終無聲地落下。
莊重的法事持續了許久。
當最后一聲鐘磬余音裊裊散盡,彌漫的香煙漸漸淡去,法場重歸寂靜。
那份沉重的悲傷似乎并未消散,但空氣中卻多了一種奇異的、如釋重負般的寧靜。
黃袍道士輕撣拂塵,對著穆尚雪深深一揖,聲音平和而帶著一股穿透塵埃的力量:“穆家主,法事已畢。”
他目光沉靜,望向禁地石門的方向,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巖石。
“青煙直上九霄,梵音通達幽冥。貧道觀其氣,感其息,亡者之靈,執念已消,怨氣化清風。此刻,當已受引渡,魂歸安寧之所,再不困于此間血煞之地矣。”
聞,穆尚雪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頭的微哽,對著黃袍道士深深一揖,“道長慈悲,此恩此德,穆家上下,銘感五內!”
黃袍道士回了一禮,這才帶著一眾弟子離去。
人群也開始默默散去。
穆家的長輩們好似在哭過了一場后,心中終于紓解了不少。
臨走前,看向喬念的眼神,好似都染上了善意。
穆尚雪獨自站在原地,目光掃過法事遺留的痕跡,最后落在喬念身上。
他一步步走到喬念面前,神情不再是那般沉重,反而多了一絲釋然。
他對著喬念,深深一揖,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發自肺腑的感激:“念念,多謝。”
今日,若不是喬念的提議,或許他們所有人都會被困在這份罪孽里,直到死……
可如今,罪孽雖在,但至少,他們找到了一絲,可以補償的機會。
超度……
度了亡魂的同時,何曾又不是在度活著的人?
喬念回以一笑,“兄長不必如此客氣,想必今日之后,穆家不會再發生這樣的血孽。逝者已矣,活著的人,總要活下去……”
是啊,活著的人,總要活下去。
穆尚雪深吸了一口氣,嘴角終于勾起一抹釋然的笑。
他又看了那石門一眼,這才道,“方才,三叔公告訴我,長輩們已經同意,讓你們再去禁地,試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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