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簡單,乖乖被抹除記憶,或者被我就地處決。
……
光毅沒有貿然作聲,第二次目睹利器憑空出現,已經不可能再用魔術一類的詞來欺騙自己。聯想到這名少女可能擁有的運動能力,逃跑也是不可能的。
強壓下對死亡的恐懼,他只靜靜地注視著對方。
不過,因為我家小雪的善良,在你保守秘密的基礎上你還有第三種選擇。
話鋒一轉,瞿夜又放棄了似地收回長劍。但光毅明顯感覺到了,那一瞬間指向自己的殺意。
從之前的表現來看,或許你也有成為‘降靈師’的可能,所以這就是最后的選擇。
我……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聽,反正都是要忘記的。
瞿夜的這句話并沒有傳進光毅的耳中。
——指向真相的疑問,能否在這里得到解答
只有光毅本人能覺察到,此時他的雙腿不安地顫抖起來。明明期望著真相,卻又害怕起真正得知答案的那一刻。喉嚨深處卡著魚刺一般隱隱生疼,他強咽了口唾沫,將干涉的喉部潤濕,以略帶沙啞的聲音說道:
我希望知道真相,請告訴我。
……好吧,我只簡要地說明。
與凌雪一致,那不可動搖的眼神觸及到了瞿夜心中的某個地方。雖然很不情愿,她還是遵守了諾。
這個世界并非你們所見到的那么簡單,以你們淺薄的雙眼看不到陰影的另一面。首先,每個人體內都存在‘靈’。
瞿夜指著自己的心口說道。
‘靈’是指‘靈魂’
雖說近乎于宗教信仰的觀念已不會再讓他覺得奇怪,不過他還是忍不住發問。
可以不要插嘴嗎
……
帶有殺意的笑容讓光毅不禁閉上了嘴巴。但他并沒有怨,只要能得知世界背后的秘密。
‘降靈師’與‘普通人’的區別就在于我們可以以‘靈’為契,操縱‘元素’的力量。
眼前這些長劍可能就是用這種力量召喚出來的,和方士能夠呼風喚雨興許是類似的原理,雖然那些概念只停留在神話傳說中。
不過,瞿夜提到的一個要點令他相當的在意,使得胸口萌生出一股焦躁感。
‘降靈師’的義務就是‘降靈’,凈化那些因為‘負面’堆積而產生的‘惡靈’。當然,普通人是看不到惡靈的。
這時,光毅已經明白了瞿夜之前提到的可能,正是由于那晚他看清了惡靈的樣子。但那股焦躁感卻不是源自于此,愈演愈烈至終于忍耐不住的程度,他打斷了瞿夜的話。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從對方的表情上看顯然是很不悅,但光毅在她開口拒絕前先行說了出來。
以‘靈’為契……難道,你們是……
光毅沒能把話說完,因為如果他的猜測屬實,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表情面對她們。
其實沒什么啦,只要……
你猜得沒錯,代價就是你口中所謂的‘靈魂’。但我們并不需要你們的同情,‘降靈’是我們的使命!
凌雪微笑著想要插嘴,卻再次被瞿夜打斷。可比起她想要說出口的樂觀態度,光毅反倒更偏向于聽到瞿夜嘴里的陰暗。因為,這份殘酷絕非可以一笑帶過。
……
——不僅要與那種怪物戰斗,還得削減自己的性命嗎!
鮮血的腥氣與頻死的滋味至今仍在腦海中回蕩。少女們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陰影里守護著世界的光景,光毅不愿去想象,卻怎么也無法停下思緒。
——我……又能做些什么呢,說聲抱歉嗎。
緊咬牙關,光毅壓下了心中的話語,他清楚隨口的安慰只會成為低賤的憐憫。
收起你那些愚蠢的問題,還有最后一點我要告訴你。
撥開垂至肩前的發絲,瞿夜切換回了帶著冷漠笑容的表情。
惡靈是由‘負面’中誕生的,恐懼、嫉妒、憤怒……人類的消極情感都可以納入其范圍。雖然你的腦子里塞滿了色情和變態,應該還是有縫隙用來思考吧,如果‘存在看不見的嗜人怪物’這種消息傳播出去的話。
就會引起恐慌……
同為負面情緒中的一種,便同樣會促使惡靈的誕生。為了世界的未來著想,將騷亂抹殺在源頭,的確是合理的方法。
‘降靈師’的數量并不充裕,所以你的出現就是在添亂!還偏偏選在‘災厄末日’快要……不、沒什么。
為了掩飾不小心的失,瞿夜揮了揮手。只不過那個詞已經印在了光毅心中。
——末日……
他不敢去妄加猜想其背后隱含著的深意,甚至不敢去想象自己與名為惡靈的怪物戰斗的光景。如果他的靈魂、他的性命因此……
好了,快點做決定吧。是成為‘降靈師’還是忘掉一切
瞿夜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特意貼近自己的身邊,她以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的音量,惡狠狠地說道:
給我選擇忘記!
……
其實根本不需要瞿夜的脅迫,答案早已在光毅的心中扎根。可即便如此,他卻不明白自己最終說出的話語為何是——
我希望,能讓我考慮三天。
part
3
寂靜的夜幕早已降臨,高懸于空中的明月卻因飄過的雨云而被遮掩,朦朧之中灑落著縹緲的光輝。
人際的喧囂被蟲鳴替代,清幽得宛如在譜寫一曲安眠之樂。只是,那安魂的樂曲無法流入光毅耳中。繁亂的心緒依舊在胸腔里回蕩,越是想要靜下心,分立于兩頭的決斷便越是令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忘掉一切,還是成為降靈師,嗎……
裝作什么都沒發生,繼續待在科學世界過著平凡卻又安寧的生活;還是踏入那以生命作代價、與怪物廝殺的血染世界。
……
顯而易見的答案,為何自己卻依舊優柔寡斷抬動胳膊抵在額頭上方,他小聲地嘆了口氣。
——那是因為……
忽然間亮起的手機屏幕打斷了他的思緒。
——這個點還有廣告嗎。
雖然第一反應是騷擾短信,他還是翻過身,拿起了手機。令他沒有料想到的,發件人竟是凌雪。‘對不起哦……讓你面對這么為難的選擇(>﹏<),下次請你吃冰淇淋吧~’
很符合她風格的短信。見此,光毅露出了苦笑。是單純因他的遭遇而特地表現出關切還是將他的彷徨歸咎于自己的責任而感到愧疚亦或是真心希望他能成為共同守護世界的戰友無論是哪方,他的煩惱都并非那么簡單。
這或許是找到失蹤三年的哥哥——鄒志軒的唯一線索。可另一方面……
可惡!
他咬著牙,用力捶打自己的大腿——他只是在尋找著用于掩飾軟弱的借口。
******
喂,光毅,該起床啦——
后背感覺到一陣推搡,雖然有催促的意味,力道卻微弱到似乎是在小心翼翼。
會如此注意行的一定是大白,雖然平素一直大大咧咧的一個人,也會在昨晚那個微妙的時刻覺察到光毅的非比尋常:約會八成是沒后文了,否則不會如此消沉。面對這樣失魂落魄的舍友,想要偷襲他的憤慨已然轉變成無奈,以及同情。
換作馬哥的話,大概會采取默默守望的方式,讓光毅再清靜一個早晨。只是大白知道,今早光毅有著必須準時起床的使命,雖然這么做有些殘忍,他還是大聲地繼續喊了出來。
今早的校選你妹妹也選了,你忘了啊
一夜無眠讓光毅腦袋有些發暈,倦意隨著朝陽的升起反倒愈加濃重,他原本打算就這樣再睡過去,但在聽到大白的提醒后猛然從床上跳起,以最快的速度換好了衣服。
跳下床之后,一邊刷著牙,他用空余出的另一只手整理起書包。
現在幾點了
7點20。
把早餐省略的話還能再空出些許時間。匆忙地洗了個頭,順便把胡子剃干凈,他照著鏡子整理好衣領,確定自己看上去精神十足。
好,搞定!
在旁邊等待的大白斜著眼,投去了鄙視的目光。只要是會碰見妹妹的場合,光毅都會像這樣精心打理一番。
還死不承認,你這家伙絕對是妹控!
哼,跟你說了你也不會懂。
雖然口頭上這么說,光毅還是打心底感謝執意叫起他的大白。同時,他抬手彈去了肩膀上的灰塵。
******
從講臺上源源不斷地傳來著名歷史事件的解說,配合上教授那生動的表情以及極富激情的腔調,換在平時這堂課可謂相當有質量的文化洗禮。慕名而來的光毅當然不只是為了難得能和妹妹一起上課才選了它,雖為理科的學生,他對歷史也興趣十足。只不過,短短十五分鐘里他第三次垂下了腦袋。
哥,你昨晚有好好睡覺嗎
耳邊傳來平淡的質問聲,令他受到電擊般猛然坐直,而后揚起清爽的笑容回答道:
有,當然有啦,你看我這不是精神頭十足嘛~
是嗎。
反觀另一邊,留著單馬尾的少女——他的妹妹——鄒晨只是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看了兩眼,而后重新將視線移回投影屏上。
原本妹妹并不像現在這樣冷漠,反倒是經常掛著燦爛的笑容。自從哥哥消失之后,一切都變了。感覺到心口深深的刺痛,光毅暗自咬著牙,不讓自己的情緒被覺察到。
換上呆呆的傻笑,他樂呵呵地說道:
嘿嘿,我怎么可能讓史上最最可愛的妹妹擔心呢~!
……
用看到污物般的厭惡眼神瞥了光毅一眼,鄒晨小小地嘆了口氣。
哥,快去找個女朋友吧。
光毅一瞬間聯想到了凌雪,可惜那終歸是不切實際的妄想。眼下他唯一的心愿只有陪伴妹妹度過平和的日常。
那樣不就沒時間陪小晨了嘛~我要守護你到穿上婚紗的那一天!
再惡心下去媽媽會傷心的。
聽聞這般不動聲色的叱責,光毅裝出深受打擊的模樣,以夸張的動作掩著胸口。
怎、怎么能這樣傷哥哥的心……哥哥好心痛……
是了是了。
鄒晨不難煩似地揮了揮手,示意自己不準備繼續搭理他。雖然妹妹的反應有些傷人,光毅卻感到了久違的舒心。可這份平和終究是微妙而又脆弱的,并且差點打破它的正是自己。
——如果,我繼續深入下去,會不會像志軒哥那樣……
而后,他所守護的一切便會在頃刻間支離破碎,落下獨自一人的妹妹。
——絕對不行!
只有這個未來是絕對不容允許的!
——果然,我還是——
留給自己更多的時間,只會愈加地偏離正軌。不再把多余的心緒放在那上面,連早已寫好的內容都不再多看一眼,他用力點下了發送鍵。
******
又是這里嗎,儀式進行的地方。
在那棟僻靜的小房間前,光毅停下了腳步。
——真是諷刺呢,在這里得知的真相,又要在這里遺忘。
他的躊躇沒有持續太久,已經下定的決心推動著腳步邁進其中。窗戶均被封閉的房間中密不透光,泛著微光的地面使得陰暗感反而上升了幾分。
相隔著中心的陣符,凌雪和瞿夜正站在房間的另一側。光毅掃了眼腳下勾畫好的復雜幾何圖案,以及最外圍相隔了一小段距離的幾張紙符。
那是驅人用的咒符,快點過來。
注意到他的視線,瞿夜順口解釋道,并示意他站到陣符的中心。
只要踏進那里面,無論是惡靈的秘密,還是與凌雪她們發生的往事,全部都會被抹除。雖有遺憾,相比于另一個選擇所要付出的代價,并不值得遲疑。光毅用力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情回歸平靜。
抱歉,耽誤你們時間了。
不會啦~應該道歉的是我們,把你卷到這些事情里真的很不好意思。
凌雪以笑臉予以回應。但那笑容看上去卻似乎夾帶著些許落寞。
——自作多情罷了。
光毅自嘲著。對方可是千金大小姐,豈是他能高攀上的,更不用說會莫名對自己抱有別的情感。
早作決定就不需要這么費事。
對不起……
面對瞿夜的指責,他誠心地道出歉意。淺淺的愕然轉瞬即逝,瞿夜不再多說什么,只是向凌雪多加了一句小雪,不用緊張,按練習的時候一樣做就可以了。便默默地走向外側。
注視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凌雪再度開口,以不像她風格的細小聲音問道:
光毅同學,真的想要‘遺忘’嗎
她低著頭,將表情埋入了光輝的陰影中。沒有多猶豫,光毅以淡然的口吻回答她:
恩。
這樣啊……
凌雪一時沒有做出任何舉動,光毅也不準備去揣測她的心境,反正幾分鐘、又或者幾秒鐘后他連瞿凌雪這個人都會忘記,徒增不舍沒有任何意義。
時間在沉悶的靜默中悄然流逝,他記不清過去了多久,只見凌雪從紙符中召出了一把雉尾編織而成的羽。
我們開始吧,光毅同學。請你暫時不要動。
她以莊重的神情說道。
好的。
緊接著,凌雪微閉雙眼,細膩地踏出腳尖,在陣符之中翩然起舞。側身垂睫,抬腕舒羽,隨風舞動的雉尾恰如輕淌而去的流水,又似四散翻飛的落花,靜謐之中仿佛響起了清冷的簫聲,婉轉卻又凄美。
那是絕對不容許打擾的舞之儀式,神圣而又端凝。僅是注視著,整個靈魂都為之吸引,甚至連呼吸都被忘卻。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忘記她!’
腦中忽然回蕩起另一股聲響,仿佛由內心深處發出的吶喊,倉惶催促著光毅阻止儀式的進行。然而光毅并沒有動彈,因為他已經選擇了相悖的未來。
不一會兒,凌雪的起舞迎來了終幕,從空中飄下無數散發著光芒的羽翼,迷離而又虛幻。沐浴在這片潔白的光之絮雨中,重新睜開眼的凌雪帶著不舍似的寂寞表情,道出離別的話語。
再見了,光毅同學。
換做是他的話,道出的應該是永別吧。只不過,在他回應之前,在他企圖銘記住這最后的光景之前,無可奈何的遺憾、連帶著意識一并沉入了純白的光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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