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歧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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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1月22日,被囚禁在絕界中的第八天,依舊如徹底被與世隔絕一般,收不到任何訊息,亦發不出任何消息；而更為諷刺的是,如今能夠依靠的,竟只有那個人。

出于他的施舍,勉強能知道最低限度的新聞；

由于他的存在,姑且能夠不顧慮妹妹的安全；

也正是因為他的指導,才能夠……

呵……難道這也在你的預料之中嗎……

看向自己的右手,光毅自嘲地干笑兩聲。雖然還不熟練,但如果能將那份力量運用到極致,也許就有著新的可能性,也許終結末日就不再是妄想。

但在那之前——

現在還不是考慮那些的時候。

他嘆了口氣,將空無一物的右手緊握成拳。比起虛無縹緲的未來,比起憑空臆想的覺悟,眼下某位少女的境況更讓他魂牽夢縈——他已經半個多月沒從凌雪那得到音信。

她的身體康復了嗎

那些折磨她的負面噩夢是否已經徹底散去

在那場騷動之后,她的生活又是否受到影響

想也沒用啊……

唯有的通信手段,念話,他還未能掌握,似乎也不適合用于這樣的場合。倘若將念話排除,就只剩下最后一種辦法。

如果能碰到瞿夜就……

拜托一直相伴凌雪左右的她,一定能……

無巧不成書,他的自語還未落音,視野的角落便掠過一抹黑發。在大腦做出思考之前,身體已經自行行動起來,朝著對方大步趕去。

瞿夜——

急促的呼喚讓少女止住腳步,她的回眸中閃過了轉瞬即逝的憂郁。但在光毅注意到之前,她抬手捋動鬢發,重新投向他的眼神中帶著與以往無異的不屑。

原來是臭蟲,打擾了我的行程代價可不少哦,你做好準備了嗎

似曾相似的諷刺與壓迫,不知為何反倒讓光毅感到久違的心安,擠出賠笑,他順著回答道：

如果可以的話,還請瞿夜大人手下留情。

……你這蛀蟲還真是……

反而是瞿夜這邊不適應起他的坦然,那笑容看起來也有點惡心,原本想要欺負他發泄一番的念頭自然就跟著消散。以左手托著右肘,她只得露出不滿。

有什么事快說吧,我可沒時間和你浪費。

呃,其實也沒什么特別的,只是許久沒見到你特地來打個招呼。

……

等、等等,別走……我知道錯了,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

起初只是覺得瞿夜看起來心事重重,希望通過客套話來舒緩氛圍,只可惜收到的完全是反效果。但接著又一次被投以輕蔑的目光,莫名地又讓他感到舒心。

似乎有什么極為重要的東西正在崩壞消失,名為節操的東西……沒敢繼續往下想,光毅連忙接著說道：

其實,是想問問凌雪的事,她……康復了嗎

聽到這里,瞿夜的臉色難以掩飾地流露出一絲陰沉,不過看向他的眼神卻又充滿了敵意。

先說好,我可不準備向你道謝,小雪會和你‘轉換’純屬偶然,不！是純屬你這臭蟲前八輩子造的福。

大概說的是他將凌雪喚醒一事。沒敢打斷她,光毅弱氣地附和了一聲：

是……

姑且,在前幾天出院了,但是——

但是

瞿夜忽然止住了話語,皺起眉頭將目光移向旁邊。她其實并不想告訴這個男人更多有關小雪的事,但也許是她無意間認定了,僅有這個男人能做到她所做不到的事。即便小雪可能被奪去,如果能讓她幸福……

片刻之后,調整好心情的她才又再度開口：

她看來有心事……

將話語道出口后,她才又恍然頓悟,突然瞪著光毅,以帶有殺意的目光。

該不會是你又做了什么！

不不不,絕對不是我,我哪敢……

本能地覺察到生命危險,光毅連忙矢口否認。雖說這時他的腦海里立即浮現出了當時那個未遂的吻……

不是就好,警告你不許對小雪出手,不然~

瞿夜的眼中掠過一道兇光,在看著光毅的某個部位的時候。曾經的噩夢讓光毅頓時感到胯下一寒,不禁全身顫抖了一下,急忙否定：

絕、絕對不敢……

那就好。另外,雖然沒什么意義,姑且算和你提前說一聲,我們從‘那個學?！藢W了。

到此就已經說的太多了,意識到這點的瞿夜決心不再將對話進行下去,語畢之刻,微微擺了擺手,轉身離開。

直至瞿夜的身影漸漸遠去,消失在拐角后方,被留在原地的光毅這才反應過來。

退學……誒等……

只可惜為時已晚,而且就算追上去瞿夜大概也不會再細說。

——是和,商場那次的事件有關嗎……

因為有被認出的風險,所以選擇了離開普通人的世界；因為有被傷害的可能,所以舍棄了那邊的生活。從降靈師的角度來看并無不妥。

但,真的只是這樣

那天她醒來時所露出的悲傷表情,像是在悵然若失之后想要抓回一切的擁抱,以及,將珍愛的護符交付于他的舉動,它們背后所暗藏的意義,難不成是……分別

——不,不應該……就算離開大學,同樣是降靈師的我也還能見到她……

——那又是為什么……

他極力說服著自己不該臆測,卻無論怎么尋找借口,糟糕的預感完全揮之不去。

在茫然與焦慮的侵蝕中,不知不覺又過去半日,直至與兄長約定的時間再次到來。

怎么了。

不,沒什么……開始訓練吧。

口頭上否定著,他的神情早已揭穿了他的謊。將他的低落看在眼里,鄒志軒不經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的緣由。沒有立即開始當天的訓練,他接著問道：

你喜歡她嗎,那名少女。

嗯……啊不不不,不是……

在恍惚中下意識地應允之后,光毅這才重新回過神來,聽清兄長的問題。想到自己剛才的回答,他霎時間面紅耳赤,連忙又接著否定。

雖然這份答案或許并沒錯,但即便對方是自己的兄長,也正因為是兄長,談論兒女情長的問題才更感害臊。

為了掩飾自己的動搖,他極力裝出不滿的樣子,朝兄長指責道：

你、你現在怎么說啥都一個腔調！以前不是拿過演講比賽的冠軍嗎！真是！

……

對此,鄒志軒沒有給出回應,而是緘默地注視著慌不擇詞的弟弟,看著現在的他,就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安撫那個大脾氣熊孩子的時候。但弟弟并不知道,他這份戀慕的起因與意義其實是……

痛楚,本來應該已經感覺不到,此刻卻源源從胸口傳來。這股異樣的沉悶,雖然微弱,卻著實存在。

是因為自己還未能真正舍棄情感,還是無意間期待著另外的可能性,才會……

別提這個話題了！快開始吧！

等你先恢復平靜。

拍了下光毅的肩膀,他的話語依舊如以往一般平淡；表露在臉上的,仍舊是看不出絲毫情愫的冰冷。

無論是哪一種,這點小小的偏差,都不會對他的計劃帶來影響。

……好吧。

全然沒有覺察到兄長的變動,終于從慌亂中恢復平靜的光毅,在五分鐘之后開始了第六次的能力訓練。但此刻,依然還在從心底源源涌出的臆想,令他做出了最后的決定。

——明天,就從這里溜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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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雖說終于下定了決心,如何悄無聲息地從結界里溜出去仍是最為棘手的問題。

兄長估計不會幫助他,沙魯老師只可能把他重新抓回去再關幾天禁閉,最可靠的艾麗絲又接連幾天將他拒之門外。選項一個個被排除后,剩下的唯有……

說起來,那個時候卡蘿好像是……

他突然記起被困領域時的情景,原本卡蘿并不在被卷入的幾人之列,事后得知她是強行突破進入到領域中,但那時正因凌雪的昏迷而焦急不安的他未能在意。

現在想起來,她在結界術式上肯定也有不小的造詣。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卡蘿因為召集令的緣故,也不得不搬回休巴西特的內部宿舍,而她現在的住址就是——

哦呀~又是你啊,小伙子~怎么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和艾麗絲妹妹吵架了

啊哈哈……您好……

沒錯,和艾麗絲的宿舍,是同一棟樓。

這可不行,你得主動點向她道歉,所謂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實在不行就~是吧~

阿、阿姨……

什么！

不……姐姐……你好歹是舍管,這樣的論不太好吧……

而在這棟樓里,由于他的頻繁露面被迫熟悉的舍管阿姨……不,舍管姐姐正是最為棘手的存在。

對著用手指比劃出抽插動作的舍管姐姐,他尷尬地苦笑兩聲。雖然希望能在不碰到她的情況下結束,但又不得不從她那獲知卡蘿的宿舍號。問題在于,如果開口詢問的話……

嗯有什么不好嗎這就是青春嘛~反正你也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肯定不敢強推~

……

好了回到正題吧,今天也是來找艾麗絲妹妹的咯

面對她那露著我懂我懂的微笑、頻頻點頭的笑臉,他感到了巨大的壓力,但事到如今只能硬著頭皮上了！如果有什么后果……應該不至于被打吧,大概,也許。

呃……這個……其實——

******

光……光毅,你的臉……！

開門之后目睹到鼻青臉腫、像是經歷過一場惡戰的、渾身破爛的光毅,卡蘿捂住嘴巴發出了驚呼。

沒事的,不小心在下樓梯的時候摔倒了。真、真的沒事……

被揍了。

他變成這副慘樣的原因,正是被舍管姐姐誤認為花心,隨后結結實實地挨了一頓狠揍。當然,辯解什么的,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就被以一記標準的背摔開場。

原來傳說中的修羅,是真實存在的——這便是他在瀕死之際的感想。

但是他熬過去了！再次跨越了死亡！克服重重艱險與困苦終于到達了這里！

先不說這些,卡蘿小姐,請你認真聽我說。

將手按在卡蘿身旁的墻壁上,他一掃方才的頹然,換上認真無比的神情。

而他那完全顛覆了先前印象的強勢壁咚,加之幾乎貼近到眼前、充滿了炙熱的雙眸,讓卡蘿忍不住聯想到少女漫畫中的告白情景,難為情地羞紅了臉,以細弱蚊咬的聲音戰戰兢兢地回答道：

好……好的……

片刻之后。

呼……我還以為是……

嗯

不、不是……沒什么……我剛才什么都沒說……

聽完光毅的解釋和說明后,卡蘿頓時松了口氣,卻無意間漏出小小的遺憾,好在這聲嘆息并沒有被光毅覺察。

不過即便如此,她還是因為自己的臆想而在短時間內不敢直視光毅。好不容易才把注意力移到他所說的越獄計劃上,她不好意思地繞起指尖。

那個……我……我只是第六感比較好……比、比起解析,更應該說……應該說……

應該說

說……強、強行破壞掉的……

卡蘿的聲音愈加微弱,直至最后小聲到幾乎聽不清。

并非解析結界隨后無聲無息地改寫或者抹除,而是依靠直覺和蠻力從物理上進行破壞。對卡蘿這樣一名內斂的少女而,掄動大錘用蠻力擊破結界,這等帶有些許瘋狂和野蠻味道的舉措,確實難以啟齒。

——說到底為什么她的武器會是那種大錘子啊……

和她的柔弱外表截然不符的武器。當然,這份吐槽深藏在光毅心底,畢竟卡蘿難為情的樣子還是挺可愛的。

這應該不算花心,嗯。

但是這樣一來計劃就無法如愿實施了,哪怕暫時引開了守衛的注意,在結界被打破的那一刻肯定會有更多的追兵立馬趕來,越獄便同時失去意義。

這樣啊……看來,只能我自己試試了……

他捏著下巴嘀咕道,隨后站起身子。

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但在他轉身準備離開之際,身后的衣角忽然被輕輕地拉住,接著傳來卡蘿的細語。

等、等等……我想、和你一起……

誒但是萬一失敗的話至少也是會被關禁閉的程度。

只是關禁閉還算好的,大概,很可能,還會有更嚴厲的懲罰。他準備破釜沉舟的一試,卻不希望因為自己的私愿拖累到卡蘿。

不過,銀發的少女并不這么認為。

沒關系……我、我是你的同伴。

隱約從劉海后方露出的眼神,透著堅定。欣慰與感激油然而起,懷揣著心中的悸動,他肯定地回以微笑。

恩！謝謝！

就在他們一齊走下樓的時候,那扇光毅所熟知的,近日里一度將他拒于外側的舍門,突然打開。

穿戴整齊的金發少女心思凝重地從中走出,卻隨即注意到不遠處的兩人。但她只是朝著愣在原地的他們稍微看了一眼,默不作聲地關門離開。

艾麗絲

被叫住的艾麗絲停下腳步,猶豫兩秒鐘后才極不情愿地回眸。

有什么事快點說。

本就冷淡的口吻此時更顯冰冷。一定有心事,并且和她這次出門有不小的關系——憑借對她的了解,光毅做出推測。

應該要向她請求幫助嗎在她看起來很忙的時候。

不對,現在不應該躊躇。如果艾麗絲這幾天不愿意見他正是因為這件事,恐怕,不,是一定,她一定又在自己一個人逞強,因此——

你這是要,‘出去’嗎

艾麗絲的眉頭微微顫動了一下,細微,卻沒有被光毅漏過——他的猜測應驗了?？删o接著降臨的,是粘稠到壓抑的沉默。

最先忍受不住這股沉重氣氛而開口的是卡蘿。

那個……

你先不要說話。

對、對不起……

以強硬的態度令卡蘿住口后,艾麗絲將冰冷而又無情的目光再度投向光毅。

這一次,不要插手。

她毫不留情地說道。倘若拉普拉斯妖的預沒有錯,不,拉普拉斯妖的預不會出錯,那么很快,明天,那個時刻就會到來。

讓他跟著自己,等待在那里的必定會是……讓他留在這個學院里才是最正確的決定。反正,這原本就是她自己、她一個人需要承擔的罪孽。希望與寄托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