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軍時受到的長官辱罵算得了什么——上一刻還因?yàn)槭樟四愕腻X而對你笑的平民,下一瞬就能拉動擦鞋箱里的炸彈跟你同歸于盡。

他們屋子藏著詭雷,讓想搜查房屋的美軍吃盡苦頭。

叢林間不僅有吸食人血的蚊蟲,還有能把人雙腿泡爛的暗沼。

僅僅是進(jìn)入?yún)擦秩?杰克他們的雙腿都幾乎廢掉了,不是被蚊蟲叮咬、就是泡了泥水,整個小腿都是潰爛的皮膚,輕輕一拉便可以撕下一層皮來。更別提那悶熱潮濕的環(huán)境有多惡劣,甚至都能把男人的內(nèi)褲跟下體肌膚爛在一起。

道路顛簸,運(yùn)兵車時常遭到襲擊,杰克他們不得不把車門拆掉,時刻應(yīng)對越南人的打擊。

睡覺時時不時就有槍聲響起,甚至分不清是遙遠(yuǎn)還是在耳際。

戰(zhàn)爭一激烈,轟炸機(jī)便幾乎一刻不停地在頭頂投下炸彈,被炸得哀嚎的越南人們干脆當(dāng)著美軍的面推出戰(zhàn)俘虐殺。杰克他們再憤怒也救不下哪怕一個伙伴,眼睜睜看著那一切都被吞沒在了火焰中。

怎么可能不會想要逃走呢···

···

為了打贏這場戰(zhàn)爭,他們已經(jīng)耗費(fèi)了太多東西了。國家的金錢,士兵的性命,士兵的靈魂,士兵的人性。

杰克甚至都忘了,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麻木起來,不再喝止梅森開槍屠殺越南平民的行為了——他害怕！

他害怕這些平民里哪個又藏了地雷,哪個又藏了槍械,哪個一不小心就要了他們的命！

在越南打了有多久,他就有多少天睡不好覺。

夜里只要閉上眼睛,他就可以聽到不同人的慘嚎,看見尸骸堆在水稻田間蓋過水面的景象。蒼蠅就在尸骸上盤旋,密集地像烏云,聲音能蓋過直升機(jī)引擎！

在那個戰(zhàn)場打下去,所有人都會變成魔鬼！

曾幾何時他傻乎乎地覺得越南是落后的地方,只要轟炸機(jī)開過去轟炸幾輪,他們架好迫擊炮轟幾發(fā),那些人就會被打光士氣,舉著白旗投降。

可并不然。

杰克率領(lǐng)的排,從原有的三十多人一路死傷。到戰(zhàn)爭中期,竟只剩下了十人不到。

太多兄弟在他面前死去,他都沒能保住他們的命。

他們曾為同伴的死憤怒過,但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了麻木。

他們唱著歌,攜帶噴火器殺入一個又一個村莊,在大火與敵人或平民的哀嚎中前進(jìn),看著火光吞沒一條又一條生命,他們的歌聲更加嘹亮。

他們朝著難攻的地方無差別轟炸,在清點(diǎn)間見到幼小的尸骸,也只冷漠地假裝看不見,隨便地處置了那些尸體。

他們虐殺曾殘忍對待他們的戰(zhàn)俘,乃至強(qiáng)暴那些異國女性。

他們把越南搞了個翻天,卻始終沒有能贏下這場戰(zhàn)爭。

對那些異國人,他們壞事做絕,手上染盡鮮血,精神卻接近崩潰,更在被逼入?yún)擦謺r慘叫發(fā)狂,活像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到好不容易安全,他們又會抱頭痛哭,或繼續(xù)面無表情地屠殺那些手無寸鐵的人。

在那時他們就知道了,這場仗他們已經(jīng)輸了。

在這里的一切都毫無意義。

甚至打從一開始,這場戰(zhàn)斗就毫無意義。

不是為了信仰,甚至不是為了自身的安全,他們在異國迷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為什么而戰(zhàn)。

稍微從殺戮中清醒的杰克他們,不止一次想過逃離。

但真正讓這支不足十人的突擊隊(duì)變成逃兵的,卻是最后那一天的刺激。

當(dāng)時,杰克帶領(lǐng)自己的隊(duì)伍接應(yīng)一行同伴,卻不慎被發(fā)現(xiàn)給敵人包圍起來。這種情況下派兵援助完全不劃算,因此長官在聯(lián)絡(luò)中直愛莫能助,就此拋棄了杰克他們。

于是,他們只能被逼著四處逃竄,乃至眼睜睜看見自己那些受傷跟不上的同伴被敵軍拉走。

那些敵人為了引出逃進(jìn)叢林的杰克他們,用木棍刺穿那些同伴的各處關(guān)節(jié),架在泥水地當(dāng)中,逼他們出來救人。

他們渾身是血,招來了不少蒼蠅在他們傷口間啃噬下卵,泥水泡在傷口間,讓他們創(chuàng)口發(fā)炎又腫痛不已。那些曾經(jīng)的硬漢陣陣哀嚎不斷,最終從響亮變得黯淡。

有幾個同伴紅著眼想沖進(jìn)地獄,去救回自己那在木架上遭受折磨卻尚存一口氣、痛苦掙扎的兄弟。但他們還沒殺到同伴面前,就被路上的地雷炸成碎片。后來一步的杰克用機(jī)槍朝著周圍的雜草稻田乃至叢林樹木一頓亂掃,從死線上救回了斷了兩條腿的一位兄弟,卻發(fā)現(xiàn)他的脖子已被彈片刺穿,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流血而死。

他睜大了眼,眼里寫滿了不甘。他直直瞪著杰克,似乎想說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血液不停從他傷口涌出,布朗克撲了上來按住傷口,可怎么也沒能止住血液。最終,那一路硬仗打過來的男人眼神就這么灰暗潰散,懷著痛苦與絕望死在了杰克的懷里。

緊緊壓著那位兄弟傷口的布朗克,眼淚比對方的血還早一步干涸,就這樣看著又一位兄弟在自己面前死去。

而在他身后,是更多傷殘的同伴仍然在死亡間掙扎。

杰克、梅森、布朗克、莫洛托夫、史蒂夫、艾利斯、山姆、普尼...

...他們活了下來。

可...

...

不該是這樣的。

他們原本有更多的。

更多的隊(duì)友,更多的兄弟。

率屬于杰克·皮耶羅少尉的麾下。

卻只剩下他們了。

在陰冷潮濕、布滿蛇蟲鼠蟻的叢林中,他們艱苦地生存著,什么也做不到的,只能生存著。但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連受了一點(diǎn)輕傷的漢子都沒能挺住,在連續(xù)多日的高燒中死去。

在那一刻,杰克少尉默默摘下了自己的肩章。

我們回去吧...

...不要打這該死的戰(zhàn)爭了。

面對著幸存下來的同鄉(xiāng),憔悴的杰克低著頭,用低落的口氣輕輕說道。他的臉上還掛著被越南人的木刺陷阱傷到的疤痕,甚至差點(diǎn)就瞎了一只眼。

他的心意大家也不是不懂——杰克年輕、有愛人在美國苦苦等他,還要背負(fù)他們這些人的責(zé)任。所以在心灰意冷之下,他只想把他們?nèi)堪踩珟Щ丶摇?

可卻也不是每個人都這么想的——杰克的話音剛落,年輕氣盛的梅森立馬便沖了上去,揪住自己長官的衣領(lǐng),對著他咆哮起來。

我要繼續(xù)留在這里！我還能打！我還能給兄弟們報仇！沒有子彈,我還有刺刀,我還有匕首、拳頭！那些矮猴子出了叢林,什么也不是?。。?

那是他們的戰(zhàn)場,那是他們的使命,那是他們...

...兄弟葬身的異國他鄉(xiāng)！

可是,幸存的兄弟們卻是個個低下了頭,無以對。

連最年長的老兵布朗克大叔也不例外。

梅森甚至紅了眼,含淚哀求杰克不要逃回美國,這不僅是重罪,還是辜負(fù)了死去兄弟的背叛。

至少把他留在這里吧,跟槍一起。

但面對兄弟的乞求,決心已定的杰克卻是嘆息著,一槍托砸了上去。

戰(zhàn)爭也好,越南人也好,美國人也好。

不管是杰克,還是布朗克,亦或者是其他人,都再也沒有為之提起熱血的力氣。

這場沒意義的戰(zhàn)爭可以逼瘋?cè)魏稳?他們已經(jīng)認(rèn)輸了。

等梅森清醒過來時,他們已經(jīng)買下越南蛇頭的船偷渡離開了戰(zhàn)場。同伴們身上的挫敗氣勢與灰心喪志的表情讓他明白,他們已經(jīng)不再是驕傲的美國大兵了。

梅森默默地跟隨著同伴一起摘下勛章,表情也隨之陰郁起來。

全都是為了活下去。

拋棄戰(zhàn)友。

拋棄祖國。

背信棄義。

背負(fù)一切,堅(jiān)持從萬里之外、冒著被送上死刑臺的風(fēng)險回家。

不管犧牲多少東西,不管靈魂會變得有多么空洞。

他們都要咬著牙回家。

即便是失去尊嚴(yán)。

即便是被本該保護(hù)的人民追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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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冷的月光下,梅森沉默地單手抱槍,跟艾麗斯保持著距離朝來路奔去。只奔出不遠(yuǎn),沙漠盡頭便遠(yuǎn)遠(yuǎn)沖來一匹馬兒,馱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梅森嘴角含著嗜血的笑,抬槍在那人前方的沙地打了幾槍。他是隊(duì)里的神槍手,哪怕在月光下,在叢林里,只要是他瞄準(zhǔn)的目標(biāo),就算是鷹隼也逃不開。那幾槍正打在馬蹄前,把馬驚得抬起了前蹄。

一旁的艾麗斯也加了速,提著槍朝那騎手側(cè)面抄起,單手拎起了放在馬鞍上的ak47。他的制式裝備早已丟失,這把還是從越南人手里搶的槍,彈藥都不太好補(bǔ)給,打一發(fā)少一發(fā)。

那騎手直接把受驚的馬緊緊一勒,雙腿用力夾緊馬腹逼著它前進(jìn),仿若梅森的那幾槍根本不存在一般——艾麗斯有些驚異地回頭望了梅森一眼,梅森也目露殺機(jī),抬手做了個擊殺的手勢。

艾麗斯心覺不妥,杰克也沒有說能隨隨便便殺自己國家公民的。他做了個停止的手勢,讓梅森把這件事交給自己,然后便舉著步槍逼近了對方。

越靠越近,艾麗斯終于看清了那個策馬沖來的身影——那是個高大魁梧的男人,頭上戴著一頂大寬邊帽,帽子中有什么勛章在閃閃發(fā)光。他身上穿著一身被撐得鼓鼓囊囊的黑色長衣,看著有點(diǎn)像一戰(zhàn)那種軍裝,又像是歐洲的軍隊(duì)禮儀服。

不會是穿了一身一戰(zhàn)法國軍服吧

艾麗斯心底有些犯嘀咕,他可沒聽過什么牛仔或賞金獵人有這么風(fēng)雅的愛好。但馬上他便意識到對方靠近,自己可不能再走神了——他抬了抬槍口,勒馬擋在了對方的行進(jìn)路線上。梅森在他后頭不遠(yuǎn)處勒停馬,雙手平舉步槍,眼睛就湊在瞄準(zhǔn)鏡前,緊緊鎖定了那個男人,手指搭上了扳機(jī)。一旦那個男人有什么舉動,他保證自己的莫幸納甘可以瞬間完成擊殺。

男人目中只有沙面的馬蹄印,根本沒想到旁邊被自己忽視的人會擋在自己面前。他抬頭看了看艾麗斯,沒有停馬,只是分出手去看似隨意地用馬鞭敲在對方的馬頭上——艾麗斯的馬猛然慘叫一聲,噴出大口鮮血摔倒下去,男人的馬馬上便撞了上來,連馬帶艾麗斯一起給撞飛。

艾麗斯毫無心理準(zhǔn)備,忽然就被男人擊殺了坐騎,他還沒來得及跳馬,就給男人的馬狠狠撞上。他只覺得自己肋側(cè)一痛,馬上便被撞飛到前方去,滾了幾圈昏死過去。

梅森也絲毫沒有想到事情來得這么突然,看到隊(duì)友重傷,他也不再顧慮對方是什么身份,直接便扣動了扳機(jī)——子彈瞬間從槍管內(nèi)噴發(fā)出去,螺旋著打入了男人的額頭。

男人只是晃了一晃,專注的目光馬上便泛上兇狠的殺意。他轉(zhuǎn)頭望向停在旁邊的梅森,在其錯愕間忽然‘變’出一把巨大的手槍,朝著梅森便是一槍。

梅森還剛想放下步槍去救援艾麗斯,沒想到那男人頭上還頂著洞,卻自然而然地‘變’出一把手槍朝自己瞄來。

什...

...

梅森還沒來得反應(yīng),眉心就猛然給開了個大洞,直接從馬上被擊倒在地,他騎著的灰馬受了驚,踩著梅森的尸體朝遠(yuǎn)方小鎮(zhèn)方向跑去。

男人手腕一轉(zhuǎn),手槍就消失在他手臂之間。他狠狠一夾馬腹,加速間馬蹄便重重踩上前頭倒地的艾麗斯,直接把對方胸骨連喉骨踩碎,眼看就不活了。

只是一剎之間,男人便擊殺了兩個從越南戰(zhàn)場逃回來的老兵,身上卻連一滴血都沒有沾上,騎著那匹黑色的馬,像死神一樣追著沙子上的馬蹄印而去。

他黑色的背影在月下漸行漸遠(yuǎn),隨即融入了夜幕之中。

地上兩具尸體的溫度逐漸失去,不一會便有風(fēng)吹拂沙子蓋上了他們。但過一會,一陣馬蹄震動便把尸體上為數(shù)不多的沙子震落——老治安官提爾舉著火把,在逐漸深邃的夜幕中追著馬蹄印而來,卻沒想到在風(fēng)中聽見了槍聲,追上來便看見了這兩具尸體。

愿主寬恕你們的罪行。

老提爾勒停了馬,輕輕在胸前劃了個十字,為兩具尸體默哀數(shù)秒。等他再次睜開雙眼,眼里也終于現(xiàn)出了與年紀(jì)相符、卻不怎么常出現(xiàn)在他身上的疲憊來。

哎...

...

他望向遠(yuǎn)方,知道自己不能再浪費(fèi)時間。不管那個男人到底是誰,他也一定不能再讓今夜的沖突加劇,他要趕緊追上那個人,阻止這一切才行。

快——

老提爾用靴后的馬刺輕踢馬腹,令坐騎加速起來——他心中開始出現(xiàn)不好的預(yù)感,意識到這件事的后果可能比自己想象中更甚,他要快,快到在撒旦伸手做些什么之前抵達(dá)才行。

老提爾騎著灰撲撲的黃馬,一頭栽入了沙漠深處,他順著馬蹄印一路狂奔而去,蒼老的背影也慢慢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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