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不過詛咒的表面
永生,不過詛咒的表面
我就在那兒。我望著鏡子,大腦里纏繞微妙的、讓我痛苦的感覺。我所凝望的是誰是誰在注視著我
男人躺在上等船艙的柔軟床上,緊閉著雙眼,卻還不是入睡階段。而那副棺材被放到房間另一邊的窗前,換了一身水手服的少女正坐在上面。
他知道,少女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臉上。可是自己卻有些難以承受,一直都想躲避她的目光。她似乎也若有所感,從開船直至現在也沒有跟自己說話。
但是這凝重的空氣,還是讓人為之苦悶不已。
唯有這時的,他才有些痛恨自己不能自主睡眠。
只能夠不停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心在越想中越亂。
他知道這些不是夢,但他卻無法真切地去肯定這一切不是夢。曾幾何時少女也給自己看過那些零散的碎片,告訴自己那是過往。可當他相信于此時,少女卻告訴自己那不過是屬于另一個人的夢幻。
自己沒有夢,那芬里爾才有。
只是一想到這,之前跟少女的對話就會給聯想起來,像尖刀一樣刺了過來。自己應該是不怕痛的才對,可為什么想起少女最后的話語,自己就有些苦悶而疼痛的感覺
而如果不是這場雨到來,自己跟她還會在那里僵持到什么程度
為什么會這樣呢
明明自己曾經也很清楚無比地觸碰那些記憶,明明自己也可以在溫和的眠里拾取夢的碎片。只是稍微一動念頭,那些記憶就會再清晰不過地靠近過來,把自己包圍,然后再真實不過地被自己銘刻于心。為什么幫著自己完成這一切的,卻要在那時候否定自己的答案
自己不是沉睡了數十年,錯過一切的芬里爾嗎
明明記憶是相當深刻的,不管是那些參與其中的戰爭,還是...
...那些影響芬里爾的人們。
‘···
···我們的社會福利體系比慈善機構好不到哪去,因為我們沒有對那些富人們說:幫幫忙,給窮人一點。而是說:德國的民眾們,請自便!每個人都必須伸出援手,不管你是貧窮還是富有!每個人的心中都有這樣的信念,我一定會像伙伴一樣傾囊相助那些比我更加貧困潦倒的人。’
吶喊,激動人心的吶喊。
那演講把空氣都炒熱了,那是引起萬眾狂呼的領袖發自靈魂的吶喊。
明明只要動一動念頭,這些話語就會再清楚不過地想起來。這都是芬里爾深深記在靈魂里的話語,這是時隔數十年都不會忘卻的自己的記憶才對啊——
男人咬緊牙關,緊閉的眼前出現了那一幕盛況。他記得,他在場。
他幾乎能從風中聽到人民激動的吶喊,而自己那時候也似乎跟著一起歡呼過。熾熱的空氣取代船艙的陰寒,他置身于記憶中的狂歡里,跟隨著那位照耀一切、燃燒著熊熊熱情的領袖開口大喊!
‘如果有人說:好的,那你會不會犧牲太多那是一種給予的榮耀!當你把自己奉獻給你的團體時,你就可以走路時把頭高高地揚起,我們德國的信念是不可撼動的!我們的意志將壓倒一切!當意志和信念如此炙熱地結合時,即是老天也不會充耳不聞。我希望德國所有浩氣凜然的有識之士,能和我們一起行走在隊列之中!對于馬克思主義的斗爭,第一次演變成為全民性的斗爭,第一次,我允許自己作為一個毫不知名的人發動戰爭,在這場災難沒有從人民他們的生活中煙消云散之前,我絕不倒下!’
絕不...
...
男人攥緊了拳頭,緊咬牙關地,在黑暗中苦苦抓取每一段碎片——少女靜靜抱膝坐在窗臺前,看著他的目光有些悲傷。
盡管船艙靜謐無聲,連雨水都被無情隔絕在窗前,可少女卻聽到了——男人那心底的吶喊。
大狗狗...
...
少女失落地摸著旁邊的錄音機,目光停駐在旁邊被窗戶截斷的一小節月光上。她輕輕摸去,那抹月光涼涼地披落在她手背上,輕盈無比的夢幻。
如果,如果他想回去的地方不是柏林的話...
...
如果不是大狗狗的心底,還有那么多那么多惡魔的嘶吼的話...
...
少女握緊了拳頭,手背上散出些許黑霧來,可不管它怎么纏,都永遠吞不進那抹月光。幽邃的黑暗被月光照亮,像一蓬在空氣里流動的砂礫。少女靜靜看著,眼角蓄起了淚光。
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好準備,能夠承擔一切對方把記憶梳理好的代價。她以為自己能好好放下過往,不用被困死于夢魘。
可是,她覺得自己錯了。
雖然她想極力否定這一事實,但——縱使在數日之前,好像日子也跟現在沒什么兩樣。
但不論如何,只要有我就夠了...
...你不應該把那家伙的記憶當成歸屬...
...
她極力遏制著自己的聲音,不希望吵到那個滿腦子困惑的對方。那被撕裂揉碎在聲帶里的嗚咽,輕得就像一陣哀怨的風兒一般。
只有月光能夠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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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利心情復雜地走出霍華德所在的船長室,深深地嘆了口氣。他伸手接住越發微弱的雨滴,目光逐向那涼薄的月光。
想到霍華德近乎瘋狂的最后一搏,比利也不知道該怎么評價才好。但至少他答應讓自己陪著他一起來,這也是自己所能盡到的最大力了。
想著,比利苦澀地搖了搖頭,轉身就想往下層船艙里走去,但他剛邁出幾步,就聽見了從海風中飄來若有若無、幽婉空靈的歌聲。
塞壬嗎比利挑了挑眉,往著歌聲傳來的方向走去,隨即——他便一眼就看見了甲板上依著船舷、沐浴在月色微雨下的少年。
歌聲便是從他那傳來的。
比利靜靜看著少年,心里有些嘆息他被卷入霍華德的自保計劃中,卻無可奈何。他嘆了口氣,邁動步子朝對方走去,伴隨著歌聲,眼神仔細地打量起少年——對方已經換掉了不合身的男人衣衫,穿著有些中性化的白衫長裙,但如果只看背影,恐怕是個人都會以為這個纖弱的少年是個女孩。
歌聲凄美而幽婉,似精靈倚著森林凝望都城,在流過森林的潺潺溪流旁哀怨的歌唱。語是比利所聽不懂的,有些像德語的音調。
他走到少年背后,想伸手搭上對方肩膀,卻有些不自在,索性收回手輕咳道:你還不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