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工廠內部。
白柳站在一個生銹的集裝箱上,周圍是一群已經恢復了神志的流民。
剛剛才被白柳用香水喚醒意識的流民聽話地圍坐在集裝箱周圍的臟地地面上,他們紛紛仰著頭看著集裝箱上面的白柳,用的是一種近乎于仰望救世主的,絕望中看到最后一絲希望的炙熱眼神。
“相信各位都知道白柳先生了。”集裝箱上還站著另一個流民,就是昨晚帶頭那個流民,他十分恭敬地站在白柳的半步后,雙目閃亮地向下面的人介紹白柳,“這次各位得到的玫瑰香水,就是白柳先生在工廠內打工掙來,然后免費分發給我們的!”
這話在流民中引發了小范圍的騷動,這騷動很快就在發的那位流民的雙手向下按壓下停止了。
“好了,好了,各位請暫時不要興奮,白柳先生還會為我們帶來更多的好消息。”這位流民臉帶興奮地向后捎了捎,彎腰請出身后的白柳,“現在請白柳現在來為我們講幾句話!”
白柳施施然地上前,他嗓音不大,但下面的人為了聽到他說的話出奇的安靜,反倒顯得白柳的聲音在這空曠破敗的工廠內回蕩得清晰又有力。
“我是發自內心地,想要無償地幫助你們。”白柳從口袋里掏出了一瓶新的香水,他眉眼平和,語調真誠,“但我一個人的力量能幫助到的流民實在是太有限了,我也只不過是工廠內的一個底層加工員,每天按時領薪水而已。”
“現在我一天最多能掙3瓶低級香水,一瓶低級香水最多能持香四個小時,按照這個香水的分量,我分到你們每個人的頭上,也不能讓多少人長時間的保持清醒,這樣下去,我也沒有辦法長時間地幫助你們。”
白柳說的話讓集裝箱下的流民眼神黯淡了下去。sm.Ъiqiku.Πet
但他們并沒有出聲指責白柳為什么不繼續幫助他們。
在歷經長久的折磨之后,白柳這種宛如神明顯靈才會出現的人物,給予他們完全無私的幫助,就算這種幫助只是短期的,但能讓他們恢復人形茍延殘喘一會兒,不要沉浸在那種被玫瑰香水統治心神的痛苦,和骨頭上無休無止長觸須的麻癢中,他們也很感激了。
他們已經太久沒有維持過人類的形狀了,以至于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人還是怪物,現在就算是好好地坐在地上,他們都有種想趴下跪爬游走的沖動和恍惚。
“但只要你們愿意幫助我,我對你們的幫助就可以無時限延長。”白柳話鋒一轉,讓低下頭的流民又“唰”一聲整整齊齊地抬起頭,緊張又渴盼地看著他。
白柳不緊不慢地繼續說了下去:“我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你們如果可以幫助我,讓我更多地完成廠內的工作,獲得更多的香水,分發給更多的流民,讓更多的流民得到幫助被喚醒,我保證你們幫助我工作產出的每一瓶香水,都會用來幫助更多的流民,讓他們加入我們的隊伍,直到我成為廠長。”
“當我拿到玫瑰香水配方,成為廠長那一天。”白柳正色道,“我保證從廠內出產給大家的每一瓶玫瑰香水都是免費的,永遠免費。”
這明顯是一個極有誘惑力的提議。
下面的流民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但他們臉上卻是喜悅與恐懼并存的——這句承諾對他們來說可太熟悉了。
當年玫瑰香水泛濫的時候,那些廠商也是打著這樣的甜美的旗號來引誘他們上鉤,可現在呢?
當初說著要免費發放玫瑰香水給他們的那些廠商,恨不能把一瓶香水賣出天價!
他們用懷疑,驚懼,忐忑不安,滿懷淚水的眼神望著集裝箱上神色平寧的白柳,就像是望著黝黑沼澤里最后一根稻草,他們不知道這個人是在騙他們,還是在把他們引入更大更深,更無法自拔的泥潭中。
但這有什么用呢?除了相信白柳會是一個好廠長,他們已經沒有選擇了。
當玫瑰香水被他們毫無意識地接納濫用的時候,結局就已經注定了,他們只能選擇接受這個結局,或者用死亡逃避這個結局。
隔了很久,才有人極為輕微,極為小心地舉起顫抖的,枯萎得只剩白骨的手,十分小聲地詢問:“……白柳先生,您真的會做一個好廠長嗎?”
這個提問的女人是一個身體腐爛了小半截的女人,她臉只有額角枯萎了,懷里還抱著一個雙腳枯萎了,看起來只有幾個月大的小嬰兒。
這小嬰兒奄奄一息地蜷縮在她的懷里,吮吸著要枯萎不枯萎的大拇指,純凈而溜圓的黑色眼睛里是兩朵和這個小嬰兒年紀完全不符的,衰老枯敗的玫瑰花。
她用盛放了同樣快要枯萎玫瑰花的眼睛,含著眼淚,眨也不眨地看著白柳,聲音哽咽:“……如果您成為了廠長,您會一直是個愿意幫助我們的好心人嗎?”
“不會。”白柳回復得很直白,“很大概率不會,現在這樣說只是為了騙你們為我工作而已,就和之前的那個推廣玫瑰香水的廠長一樣。”
下面一靜,白柳的這句話落入下面的流民驚愕的眼神中,就像是一滴水滴入了油鍋里一般炸起了鍋來。
流民們握緊了拳頭站了起來,他們的胸膛劇烈起伏,惡狠狠地瞪視著白柳,原本懷有一絲微弱希望的眼神變得憤怒又死寂無光,還有人麻木地耷拉下了頭,似乎早已經料到了這個結局。
剛剛提問白柳的那個年輕媽媽虛弱地放下了手,她捂著臉隱忍小聲地哭泣了起來,嘴里似乎在念叨孩子的名字。
但他們之中,依舊沒有人沖上來攻擊白柳。
——因為就算白柳把自己惡劣的意圖這樣直白地攤開,白柳也是他們和絕望一樣的最后希望了。
只要能短暫地躲開玫瑰香水跗骨而生的癮,無助的流民只能被掌握源頭的人挾裹,被迫墮落進入更深的地獄。
白柳眼神散漫地在下面的流民因為他的話出現各種情緒的臉上掃過。
他原本是可以用剛剛那個理由騙到這些走投無路的流民的。
你看,就算他現在告訴他們他在騙他們,他們也會自欺欺人地跟他走,為他免費工作,只為了一口虛無縹緲的香氣。
只要香水存在,這種惡性循環一定存在,當平民開始寄希望于用好人來當廠長這種思維讓所有人得到幸福,這本身就在代表其他的東西都沒有辦法來約束罪惡了——
——如果用道德來約束利益,只會讓利益用道德的形式呈現。
但白柳不喜歡香水,他喜歡錢,這種世界對他來說沒有意義,就算他靠著這些流民獲得再多的香水,也只不過是象征一種精神層面上居高臨下的優越感。ъiqiku.
白柳對這種優越感無感。
他更喜歡錢幣作為硬通貨流通的世界,所以他要終結這種世界的存在。
“你們不能寄希望于我是個好人,我不是什么特別好的人,或者說,到了那種時候,只要玫瑰香水存在,誰做廠長都不會是好人了。”
白柳垂眸無波無瀾地看著下面的流民,語調是一如既往的平,“但我如果我說,讓我成為廠長,我有辦法讓玫瑰香水消失,讓你們都不在繼續枯萎,你們愿意幫我嗎?”
臺下的流民緩緩地,不可置信地,抬起了頭,一雙雙被玫瑰植入的眼球中倒映著白柳沒有什么情緒的臉。
“你們幫我當上廠長,我幫你們終結枯萎的命運。”白柳說,“這并不是什么無償的幫助,而是一筆等價交易,你們做嗎?”
年輕的媽媽流著淚第一個站了起來,她舉著孩子語無倫次地問:“真的嗎?!白柳先生,您真的有辦法終結我們,終結我孩子的枯萎?!”
白柳微笑起來,他的右眼里的玫瑰盛放了第六瓣,眼眶邊沿的皸裂深可見骨:“如果做不到,我也會枯萎。”
“我把我得到的香水大部分都給你們了,你們可以監督我一直這樣做,但如果我找不到緩解的方法,我會第一個枯萎,這樣你們愿意相信我了嗎?”
短暫的,落針可聞的寂靜。
這個媽媽緊緊抱著孩子,低下頭,雙唇顫抖地痛哭出聲:“謝謝你,謝謝你!!”
廢棄的工廠里莫名興奮地喧嘩起來。
流民舉起了集裝箱上的白柳向上拋,他們眼中的玫瑰,就像是要熄滅的火光一般,微弱地,又堅定地燃燒著。.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