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光奄奄一息,淚眼朦朧地點頭:“今天下午我才弄完?!?
“你右邊額頭的傷也是這樣磕的吧?”女人又是心疼又是無語:“你明天要打比賽,說不定就死了,你就不能看開一點別上班了?”
袁光還沒開口,他和女人的手機同時響了一下。
您借據尾號xxxx的借款將于9月29號18時起扣款6437.96元,請保證還款賬戶金額充足。您的信貸記錄將如實……
兩個人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女人一靜。
袁光目光幽幽地望著女人:“這不是想著要是沒死成,還得繼續工作還房貸嗎?”
女人:“……”
草,無法反駁。
女人嘆了一口氣,拍拍屁股坐到了袁光旁邊,又是好笑又覺得心酸:“別人家的公會會長都是呼風喚雨,再看看你,袁光,連房貸都還不起。”
“別人家的戰隊王牌隊員不也是一呼百應,粉絲百萬,直播一次上千萬入賬嗎?”袁光抱著膝蓋,頭放在膝蓋上瞄女人,小聲逼逼,“施倩,你看看你,我們公會的王牌霧系技能選手,現在觀眾連你的臉都記不清。”
施倩:“……我是霧系技能,上場就放霧遮掩視野,觀眾能記住我的臉才有鬼了好嗎?”
兩個人說到這里又是一靜,齊齊悵然地嘆息一聲。
“真羨慕啊,有錢的大公會什么的?!?
袁光先開口:“你貸了多少年?”
施倩回憶了一下:“我貸的等額本金,貸了二十年,你呢?”
“一樣的,當時選這個是說會越還越少?!痹獾皖^翻找短信,察看自己銀行卡里的余額,在看到大于6437的時候長舒一口氣,“結果還了三年,每個月就少了兩百多塊錢。”
“王叔他們……貸了多少年?”施倩低著頭很輕地問。
袁光沉默一陣:“三十年,王叔他們家收入不高,是全家人一起還貸,首付也是湊的,借了十多萬,開放商跑路出事的時候剛剛才把首付還清?!?
“進游戲的時候王叔就撐不下去了,在游戲里熬了一陣,還是不行,最后跪在我面前,求我讓他在聯賽的時候上場,算我做件好事,讓他死得別那么窩囊?!?
“我當時沒同意,王叔就……割腕了。”
“好在王叔住在爛尾樓里,房間都裝不了門,出個什么事旁邊的鄰居很快就能看到,送醫院送得及時?!?
袁光靜了很長一陣,他垂下頭一下一下地撥弄著袋子里的蘋果:
“去年我讓王叔上了。”
“去年季中賽,幾百人找我報名想上場,有些是這個爛尾樓的業主,有些是后來加入公會的,總之,有各種各樣的原因,在現實和游戲里都撐不下去了,和王叔差不多的情況?!宝?Ъiqiku.nēt
“去年死的隊員里,有47個都是這棟爛尾樓的業主,都是和我一批進游戲的,撐了好幾年,撐不下去了,求我讓他們上賽場?!?
“我……都同意了。”
袁光戳了戳蘋果,呼出一口氣,然后扯了一下嘴角:“我知道他們到極限了,因為我也快撐不下去了?!?
施倩沒有說話,她用力地拍了拍袁光的肩膀,兩個人就這樣背靠著背,蜷縮在爛尾樓無法封頂,公之于眾的房間里。
他們背后的供臺上那四點香的紅光在黑夜里微弱,細小,一閃一閃,好像隨時都要熄滅,卻是這棟坐落在萬家燈火旁的大樓里唯一的光。
袁光抬起頭,他看向屋外五光十色的夜景,燈火耀眼得倒映在他眼里搖晃,就像是混亂的油彩混在一起,融成一滴快要滴出眼眶的淚。
袁光吸了吸鼻子,忽然笑了一下:“想起來覺得好笑,之前那么多大公會來分析我們的戰術,說什么殘忍啊,冷酷啊,舍得犧牲,成員腦子有問題,精神構成奇特的,才愿意輪換著上場犧牲。”
“但一開始,沒有辦法固定下戰隊隊員的原因,這些人一定都想不到?!?
袁光呼出一口氣,眼眶泛紅,顫聲笑著說:“是因為大家在現實里每天都要上班攢錢還房貸,請假不方便,沒有辦法一直待在游戲里比賽,只能,只能輪著來參加比賽?!?
“沒想到,最后居然變成了我們這個公會無往不利的戰術?!?
他垂在身側的拳頭捏緊:
“施倩,我有時候覺得很奇怪啊,其實公會里大家都有工作,朋友,親人,有人喜歡,彼此支撐,活得那么用力那么認真,再苦都是自己往下咽,死都不肯麻煩別人,再難都想幫助別人活下去。”
“大家都是好人,為什么會活得這么難,這么辛苦,連三年都撐不下來呢?”
“今天是王叔他們的忌日。”夜風吹拂著施倩的發,她輕聲問,“袁光,我們明天上賽場?!?
“你說一年之后,會是我們的忌日嗎?”.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