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這男生嬉皮笑臉的,強硬地摁住白柳的肩膀,讓他看窗戶里的教室,“我爹媽坐你位置前面呢,包都放你位置上,你的位置都能沾沾我爹媽的福氣,我對你好吧,喊不喊爸爸?”
白柳剛要開口,他的話到了嘴邊頓了一下,隔著窗戶玻璃,他看到自己原本空蕩蕩的座位上坐了一團人形的黑線。
這團黑線好奇地研究白柳的座位,抬手就把放在白柳座位上的兩個擋住它坐下的手提包給掃了下去。
教室里坐在白柳座位前的一男一女聽到提包掉落的聲音,轉頭過來看,皺眉問:
“誰把我們包給掃下去了?”
“這位置不是專門用來放包的嗎?”
旁邊有人好心提醒:“不是,這是他們班一個同學白柳的位置,但他沒有家長來開會,所以空著。”
這一男一女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手,臉上帶出顯而易見的厭煩情緒:
“你說的那個白柳我知道,福利院出來的,又臟又賤,聽說還會偷同學放柜子里的吃的,我們家崽特別討厭。”
“之前都不知道我們家崽坐這人前面,等放會了去找許老師反映一下,給他調個位置,不然成天坐這種人前面,學習都學不好,影響心情。”
說著,這兩人撿起手提包,拍又不拍,就那么態度傲慢又自然地又要放回白柳的桌面上。
那團人形黑線慢慢地抬起頭來,被起哄的男生摁在窗外的白柳表情靜止了片刻,他清晰地看到了那團黑線在那一男一女說他又臟又賤的時候,突然地從黑線變成了擁有模糊輪廓的男人。
這個人擁有非常精致完美的五官,身材挺拔,非常執著地將自己高而長的身軀塞進了白柳的小座位里,臉上沒有什么表情,看起來也不過是十八九歲的年紀,擁有一雙很惹眼的銀藍色眼睛。
這就是……這團小狗線條,黑桃真正的樣子嗎?
看來他的眼光在未來也沒有下降。
黑桃神色淡漠地抬頭,他那雙銀藍色的眼睛和這兩個剛要將手提包放在課桌上一男一女對視了。
這一男一女的表情怔楞了半晌,他們似有若無地看到在空氣中,有一扇銀藍色的門在向他們緩緩打開。
下一秒,他們的表情頓時扭曲了起來。
窗邊,那個男生還在囂張地嘲笑著:“怎么不反抗了?看我爹媽看得羨慕呆了?”
窗內突然傳出慌亂的慘叫聲:
“王先生,王太太,你們在干什么?!”
這男生動作一頓,他松開了白柳的領口,疑惑地看向窗戶內。
教室內,他的父母就像是兩條狗一樣,眼珠子上揚,向兩邊分開,伸出往下滴口水的舌頭,趴在白柳的課桌上瘋狂地舔食著,就像是在吃什么極為甜美的食物一樣,臉上還露出那種奇怪的笑容。
“好香……嘿嘿……好香……”
不能說是形象全無,只能說把一教室的人都給嚇懵了。
旁邊的人在尖叫著,想要把他們從白柳的課桌上扯開,但這兩個人居然還會兇狠地咬人。
在連續咬傷了兩個試圖上前去把他們扯下來的家長之后,這個男生也懵了,他推開窗戶,喊了一句:“爸爸媽媽,你們在干什么?”
他的父母緩緩地彎曲著脖頸,看向了外面自己的孩子,那眼神看得這個男生后背一陣發涼,后退了兩步。
但他還來不及轉身逃跑,這對父母從課桌上飛奔出了窗戶,目光兇狠地將自己的孩子死死摁在了地上。
這男生被自己的父母摁倒在地,摔得腦門嗡一聲震響,表情空白地干嘔了幾下,但他的父母還沒有停下,而是齜出尖牙,開始仔細地嗅聞這個男生身上的味道。
這個男生嚇得屁滾尿流,在地上瘋狂掙扎,絕望地大喊:“救我!”
之前這個男生的幾個跟屁蟲早就已經被嚇得連滾帶爬地跑遠了,他周圍只剩下唯一一個沒有跑遠的白柳,這個被自己父母摁在地上嗅聞的男生根本顧不得那么多,死死拉住白柳的褲腿,聲嘶力竭地喊叫:“救救我!”
“快把他們弄走!!”
白柳表情淡漠地看著扯著自己褲腿求救的這個男生:“想我救你?”
這個男生瘋狂點頭,涕泗橫流。
“可以。”白柳淡淡地說,“喊我爸爸吧。”
這男生一呆,他剛想罵一句操你媽誰要喊你爸爸,他的父母就開始露出那種奇怪的微笑,嚇得他崩潰地立馬喊出來:“爸爸,爸爸!救我爸爸!”
這句“爸爸”好像是觸碰到了這對父母的什么開關,他們開始蹲距下來,眼神空白,臉上戴上了奇異又討好的笑容,俯下身來伸出舌頭,將舌背貼到了孩子的鞋面上,一下一下認真地舔了起來。
這對父母居然開始舔起了自己孩子的球鞋。
“嘿嘿,主管爸爸,嘿嘿。”男人諂媚地望著自己表情已經徹底呆滯的兒子,眼睛里充滿了空洞又迫切的欲望,“我好好舔您鞋子了,之前也給您送了一百六十萬,之前空出來的那個職位,您看是不是該輪到我了?”
女人也在認認真真勤勤懇懇地舔著,她舔得表情極其嬌媚,還要搖晃肩膀撒嬌:“老公,老公,爸爸老公,你看我表現得這么好,下個月的生活費多給一點嘛~”
“人家想要買一個二十萬的祖母綠手鐲。”
“你要是給我買了,我可以一直喊你爸爸的~”
這男生表情已經被沖擊到一片空白了,就算他是那種什么都不知道的紈绔,也知道自己父母這幅姿態是在干什么。
旁邊圍觀的人紛紛露出了一難盡的表情。
這一男一女舔到一半,突然甩了甩頭,臉上那種充滿欲望的表情全消,像是從某種魔怔的狀態里猛地清醒了過來,他們捂住自己劇烈頭痛的頭,緩緩地看向了自己癱坐在地上,一臉癡呆的兒子。
他們低下了頭,又恍惚地看向了自己兒子的球鞋。
這球鞋上的球星名字是新簽的,剛剛還被他們兒子炫耀過是特地找了球星簽的。
但現在因為他們剛剛舔得太過用力,這簽名只剩下了模糊不清的半截。
他們的舌頭火辣辣的刺痛,舌面上留下了漆黑的記號筆暈染團塊。
不一會兒,被其他家長緊急叫過來的保安來了,這兩個家長被保安扶了起來,他們低著頭,臉色難看至極地從看熱鬧的眾人面前走過。
男人突然揪住自己兒子的頭發狠狠地打了他兩耳光,欲蓋擬彰地怒罵道:“你這個小逼崽子!媽的!考那么一點分數!都把我和你媽氣瘋了!”
“給你花那么多錢,提供那么好的條件,就考這么一點,氣得你老子老娘犯病!”
這男生已經被打蒙了,他剛想辯駁,他爹又是狠狠地兩耳刮子下來,瞬間打得他臉腫了起來,這男人惡狠狠地警告:“回去再和你算賬!”
這男生一路都被狠扇耳光,也沒有人攔,幾乎是被自己的爸爸拖了回去,嘴巴都被打得流口水了,他爹都沒有停,就像是在他身上發泄某種怨氣一樣。
之前那些跟在這個男生后面走的那些跟屁蟲都假裝沒看到這個男生求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低著頭退下了,離這個男生遠遠的。
白柳看向窗戶里的黑桃,黑桃隔著窗戶和他對視,他淡淡地揚了揚下頜,示意這家伙出來,解釋解釋現在的情況是怎么回事。
這對突然發瘋的父母肯定是這家伙作怪。
黑桃一本正經地將頭別了回去,假裝沒看到白柳示意他出來的眼神,端莊地坐在白柳的位置上,模仿其他的家長認真地看著桌面上白柳的試卷,一副我正在給你開家長會你不要打擾我的樣子。
白柳:“……”
能看懂卷子嗎就在那看……
在這個。
短暫又驚悚的小插曲后,高三十七班的家長會還是順利召開了
許薇走上臺,一樣一樣地總結這次考試的重點,總結成績排名前十和后十的學生,每個被總結到了學生家長都要站起來接受她的點評。
成績排名前列的學生家長都很光榮,排名后排的就比較難堪了。
白柳一般是排名后排的,但這次他罕見地脫離了后十名,不在被點評的差生隊伍里。
他這次在另一波被總結的學生當中。
“接下來總結一下本次考試有較大進步的學生。”許薇低著頭,看著自己手上的花名冊,“這些學生最近進步都很大,值得各位家長互相學習和借鑒一下對方的教育方法,高三了,希望大家都稍微重視一下自己的孩子。”ъiqiku.
她一個一個地念過去,每個被念到的學生家長都會站起來,一副含蓄又嘚瑟地接受表揚的樣子,仿佛成績進步的不是他們的孩子,而是他們自己。
“成績進步一百二十名,侯彤。”許薇滿是贊賞地看向站起來的侯彤爸爸,“您的孩子非常優秀,連續幾次都在成績進步。”
“能不進步嗎?”侯彤爸爸是個看起來很隨和的中年男人,他笑得無奈,“都倒數了,跌倒山谷地了,往哪走都是進步。”
全班和善地哄笑了一下。
“您坐下吧。”許薇示意對方坐下,她再次看向花名冊,臉上的表情冷漠了下來,“最后一個進步的是我們班的特殊學生,在這里我就不提了,他的家長沒來。”
侯彤爸爸忍不住說了一句:“老師,人家家長沒來還是得說吧?”
“人家家長雖然沒來,但人家也進步了,沒有不說的道理吧?”
許薇的臉色瞬間變得尷尬無比,她找補了一下:“是剛剛出了一些事,這次開會的事情有點緊,所以就……”
“許老師您繼續。”侯彤爸爸抬手打斷許薇的解釋,他別過臉搖了搖頭,小聲嘟囔了一句,“這怎么做老師的,難怪小彤不喜歡……”
許薇的臉色難看到了極致,她清了清嗓子,竭力地擠出一個微笑:“這次成績進步的最后一名學生,白柳。”
她幾乎是帶著惡意地掃了一眼窗邊的白柳,用一種開玩笑的語氣說:“侯彤家長說得對,應該對所有學生一視同仁,現在按照正常流程,白柳沒來的家長站起來接受表揚。”
“大家為白柳的家長鼓掌。”
所有人轉頭看向那個空的座位,鼓起了掌。
白柳也看向了那個座位。
黑桃從哪個座位上站了起來,他在掌聲里站得筆直筆直,模仿著別的家長略微矜持地點了一下下頜,仿佛替白柳接收了這表揚一般。
白柳的唇角很輕微地上翹了一下。
家長會散會后,學校通常會放半天的假,學生可以跟著家長回家。
白柳是最后一個離開教室的學生,因為他不用回家,或者說,他這里的情況反了過來,他的“家長”趴在他的身上,要跟他回家了。
黑桃變化成人形的線條明顯弱化了不少,他趴在白柳肩背上一動不動。
“你不是不能碰到其他人嗎?”白柳語氣平淡地一邊走一邊問,“剛剛那是怎么回事?又是掃手提包又是逼得人發瘋,你看起來能耐挺大。”
“本來是不可以的。”黑桃的語氣很悶,微弱到接近于氣音,“按照規則,我不能干涉和破壞你的高中生活。”
白柳一頓,問:“那剛剛?”
黑桃頓了頓:“因為我太生氣了,所以我破壞了規則。”
“他們不可以那么說你。”
“破壞規則要付出代價吧?”白柳平靜地反問,“所以你現在虛弱到走都走不了,只能靠我背?”
黑桃悶悶地嗯了一聲,他就像是知道自己做了錯事一樣,將頭埋進了白柳的后背里。
兩個人之間沉默了一會兒。
夕陽西下,慢慢落下的太陽光溫熱綿長,光線斜射過來,將白柳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下次不要干這種破壞規則的蠢事了。”白柳背著黑桃往宿舍走,他垂眸看著腳下自己一個人被拉得很長的影子,語氣頓了一下,“要是把自己玩沒了就有意思了。”
他背上的黑桃沒有影子,他的腳下只有他一個人的影子,但他卻有了兩個人一起走的感覺。
他背上的黑桃也沒有重量,白柳背著黑桃那么一個大怪物走了那么長,背上卻像是什么都沒有那樣輕松。
但又那么沉重,沉重得白柳情不自禁地身體前傾,就好像他后背上真的背著一個人,一個狗狗線團,一個專門為他而來,給他開了家長會的怪物那樣。
“記住了嗎?”白柳又確定了一遍,他語氣冷了一點,“下次不要這么干了。”
黑桃沉默了很久,才回答:“我控制不住。”
“為什么控制不住?”白柳問。
“因為我很喜歡你。”黑桃用力地擁緊白柳,他貼在白柳的背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復,“我很喜歡你。”
“我喜歡你,白柳。”
“白柳我喜歡你。”
“我特別喜歡你。”
白柳靜了很久才回答:“我知道了。”
“哦。”黑桃安靜了一會兒,然后——“我喜歡你,白柳。”
“我知道了。”
“我喜歡……”
“知道了。”
陽光把白柳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長很長,他身后的教學樓二樓高三十七班里,陽光從走廊的窗戶斜照進去,照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
黑板上最正中間是成績進步學生的光榮榜,一溜下來用整齊美觀的粉筆字寫了很多學生的名字,倒數第二個漂亮的粉筆字寫下的名字是侯彤,而最后一個名字卻是歪歪扭扭的。
這個名字是白柳。
許薇故意沒在光榮榜上寫白柳的名字,她以為在這個學校里,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記得這么一次考試里白柳的微弱的進步,也不會在意所謂的光榮榜上有沒有白柳的名字。
因為白柳沒有家長。
但有個怪物記得,在意,存在。
它悄悄地,笨拙地,背著白柳,耗干了自己的能量,不熟練地拿起了粉筆,將他的名字一筆一劃地認真寫在這個光榮榜最后一個位置上。
因為它真的覺得白柳很光榮。
——就像是它聽到白柳的名字,在家長會上為了白柳站起來的那一刻一樣。.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