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嘉芙依舊和二夫人同坐一車。
嘉芙早就看了出來,二夫人此刻內心應當是頗為興奮的——其實除了她之外,今晚到場的另外許多夫人們,應當也是和她相同的這般感受:原本只想應個景,錦上添花地去給太子妃娘家母親過個生日罷了,誰又能想的到,好好的一個壽筵,中途竟會以如此的方式戛然收場?不但有東宮前些時日側妃暴死一事的內幕,更證實了此前曾暗傳過的一件事,那就是太子和裴右安曾同時有意于泉州甄氏,最后皇帝做主,裴右安抱得美人歸了。畢竟,甄家人當時奉旨隨了福建巡撫一道入京,太監隨后又去甄家傳旨,動靜也不算小,消息不可能沒人知道,何況,這事牽涉到的兩個人,一個太子,一個是新帝最為倚重的能臣,又關乎風月,這種消息,原本就是喜聞樂見傳的最快的,只是此前,一直只在暗中傳罷了,誰會想到,今晚竟真就如此精光赤條地被抖摟了出來,最關鍵的是,說出這話的,還是那個向有賢名的太子妃!
二夫人一直留意著嘉芙的神色,等著她開口哭訴蒙冤,見她上來后一語不發,自己忍了片刻,實在忍不住了,靠了些過來,道:“今晚也是奇了,那太子妃便是喝醉了,這酒瘋撒的,也是夠瞧的,竟胡亂語到了這般地步,不但咬了太子,竟還扯上了你和右安!不是我在背后不敬,我看她是失了心瘋了!先前我還以為如何端莊賢惠呢,這才幾天的功夫,竟就露出這般丑態!”說著嘖嘖搖頭。
嘉芙依舊沒開口。
她實在是沒心情,也沒力氣應付身邊的這個姨母。
方才章鳳桐的父親留裴右安說話,嘉芙能夠猜到是在說什么。當時壽堂里的人實在太多了,眾目睽睽之下,章鳳桐鬧出這么大的動靜,想壓是絕對不可能的。
裴右安回來的時候,嘉芙曾撩開馬車窗簾子的一角,偷看過他,見他神色凝重。筆趣庫
她愈發確定,他真的是生氣了。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蕭胤棠對自己的意圖的,她和他的開始,也起始于這件事,但在今晚之前,對于外人來說,這是一個隱秘,至多猜疑,沒有誰會把這個拿到明面上去講。
今晚之后,卻不一樣了。
不必等到明天,恐怕整個朝堂之人,都會知道這件事了。
一個朝廷重臣的妻,被當朝太子覬覦,于太子來說,自然是失德,但對于裴右安來說,被人在背后議論這種風月糾葛,也絕不是件光彩的事情。
他會因為自己而蒙羞。
嘉芙真的懊悔了,懊悔自己當時只圖一時意氣,把那杯藥酒換到了章鳳桐的面前。如果知道她喝下去后會說出這樣的話,她寧可忍氣,也絕不會做的。
二夫人覷了眼嘉芙,見她依舊出神,便執了她的手,改安慰語氣道:“阿芙,嬸嬸知道你難過,但你是什么人,別人不知道,嬸嬸會不知道?你莫往心里去了,但凡是個明理的,都不會相信太子妃方才的胡亂語,你不過遭了池魚之殃罷了。右安必定也是如此做想,回去了你好生跟他解釋就了是。”
自從上次她自稱“姨母”,嘉芙叫她“嬸嬸”后,如今二夫人和嘉芙說話,不再以“姨母”自稱了。
嘉芙只覺身邊二夫人聒噪的厲害,心煩意亂,轉過頭,微微掀開車廂窗簾子,又朝外看了一眼。
他騎在馬上,不緊不慢地行于馬車的前方道側。
一行人到了裴府,馬車在門口依次停下,后頭馬車里的丫頭婆子下來,抱來踏腳放在馬車旁,二夫人被婆子扶著先下去了,嘉芙跟著下,檀香上來,要扶嘉芙的時候,裴右安伸來手,輕攙了下她的胳膊,嘉芙站定腳,他松開了手。
兩人要先送辛夫人回院,辛夫人說不必送,又道:“右安,你若得空,我有兩句話要和你說。”
裴右安應了一聲,轉向嘉芙道:“你先回房吧,早些歇了,我稍后便回。”
他的語氣很溫柔,又吩咐檀香和劉嬤嬤先送大奶奶回去。
嘉芙看了一眼辛夫人,壓下心中惴惴,只得轉身先去了。
裴右安送辛夫人到了她屋,道:“母親有何話要吩咐?”
辛夫人望著他,臉上露出笑容:“右安,我知你一向和我不親,心里許也怪我偏向你二弟。并非是我對你成見。你也是我的兒子,還是長子,如今不但家中全靠你撐著,便是娘老了,也是要靠你的。只是你從小懂事,從不用我多操心,你二弟卻沒你能干,我這才多看他兩眼。望你能體諒我做母親的不易。”
裴右安道:“這些母親不說我也知道。不知有何吩咐?”
辛夫人這才嘆了口氣:“今夜章家出的事,想必你知道了。太子妃大庭廣眾之下,竟說太子肖想咱們家新媳婦,指名道姓,把你也給繞了進去,你在萬歲和同僚跟前,恐怕有點失臉,畢竟,這說起來不好聽。新媳婦嫁進來這么些日了,我也不是說她哪里不好。我跟你說這個呢,更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著你是我的兒子,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這樣被人糟蹋了名聲。她那里,你回去了,還是說說她為好,免得往后,又這樣丟了你的臉。”筆趣庫
裴右安道:“母親覺得我當說她說什么?”
辛夫人一怔,遲疑了下:“太子妃怎會憑空污蔑太子?想是實在氣不過了,這才說了出來。所謂人正不怕影斜,想必是她和太子有所往來……”
“不早了!母親若無別事,歇了吧,我也回了。”
裴右安向辛夫人略行了禮,轉身便出。
“右安!娘也是為了你的名聲——”
裴右安忽的停下腳步,轉過頭,兩道目光射向辛夫人,竟帶肅殺厲色。
這么多年,辛夫人和這個“長子”,雖然關系冷淡,但他面對她這個“母親“,卻一直是守禮的,謹守著做兒子的本分。
像此刻這樣的神色,辛夫人還是頭回見到,不禁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她是怎樣的人,我比母親你更清楚。懷璧其罪,母親你難道不知道這個道理?一個發癲女子的胡亂語,也值得你如此拷問于我?”
他用“拷問”,個中含義,不而喻。
辛夫人說大吃一驚也不為過,望著裴右安,臉色漸漸難看起來。
“你……怎如此和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