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芙換了男子衣裳,束發于頂,收拾完了,跑出來停在他的面前,轉了一圈:“大表哥,這樣可好?”
裴右安正靠在梳妝幾前,招手示意她來,轉身,從釵匣里取了支自己的男子發簪,替她插入髻中,端詳了下,一笑,昏淡月影之下,她便成了他隨身的一個小侍。
門外停了輛馬車,楊云青衣小帽,驅馬等待。裴右安未帶別的隨從,輕提嘉芙上了馬車,自己跟著坐入,出了南城門,行至海邊衛所近旁的一處刺桐林畔,李總兵領了手下幾名參將,正騎馬等在那里。
文官出行,喜坐車轎,既顯身份,也更舒適,裴右安雖也帶兵行軍,前些時日,將為患粵閩多年的通海大盜也繩之以法,但在李總兵的眼中,金殿傳臚,少年卿相,他依然是文官典范,故見他坐車而至,絲毫無訝,見他到了,忙上前迎接。
裴右安下車,改騎馬,被一行人簇擁著離去,留楊云抱著馬鞭,靠坐車前,恍若昏昏欲睡,等著主人歸來。δ.Ъiqiku.nēt
月華青白,水幕般灑落于刺桐林上,樹影篩出斑駁月影,將馬車籠罩其間。
方才在路上,裴右安對嘉芙說,今晚他要和李總兵等人先夜巡海防,叫她留在車里等他。
嘉芙便坐在樹影昏暗的車里,側耳聽著不遠之外的陣陣濤聲,靜靜等待。
月影漸漸升高,亥時中刻,嘉芙聽到外面傳來一陣馬蹄之聲,裴右安回來了。
李總兵家室不在泉州,今夜留于衛所,連夜草擬海防要疏,要親送裴右安返城,裴右安辭,叫他留步。
李總兵和他處了這半個月,知這位年輕的大人,雖身居高位,權略謀斷,卻厲行督察,事必躬親,又儉樸勤敏,并不喜官場上通行無阻的那套繁文縟節,故不敢強送,領人遠遠停于原地,目送他登上馬車,馬車出了刺桐林,朝著城門方向而去,漸漸消失在了夜色之中,這才叫人各自散去,自己匆匆入了衛所。
嘉芙一只小手,被身畔男子牽著,屏住呼吸,立于參天挺拔的刺桐叢后。兩人身影被茂盛樹冠投下的陰影遮擋。待馬車離去,總兵一眾人也漸漸散去,她仰臉看向他。
他稍低頭,樹影在他頭頂投下了魅暗的夜影。
“我去見個故人。”
他緊了緊握住她的手,低低地道了一聲,隨即帶她,轉過身了。
嘉芙心跳倏然加快,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壓住那種仿佛就要隨他踏上歷險之途的激動緊張之感,抬腳跟了上去。
她被他牽著,無聲地穿過這片刺桐林,踏入一片被月光照的雪白的亂石海灘,最后轉到了一處荒僻的海坳之中。
礁巖之畔,停了一條漁舢,船體隨了輕緩拍岸的水波,慢慢蕩漾。
裴右安抱起了嘉芙,蹚過海水沒及大腿的淺灘,來到了那條舢板之旁,將嘉芙放坐了進去,自己也上了船。
他以槳抵礁,推舢板出坳之后,坐到船尾,操起雙槳,劃槳而出。
這辰刻,海潮正慢慢退去,帶著海面一葉扁舟,分波拂浪,朝前而去。
今夜浪平無風,銀月倒映在的遠處的漆黑海面之上,月光點點跳躍,船行其上,宛若漂于一塊墜了粼粼星辰的墨曜寶石之上。
嘉芙坐在船首,和裴右安相對,時而看他不疾不徐泛槳帶舟,相視一笑;時而彎腰探身出去,伸手入海,任清涼海水從指間流淌而過;又或迎著海風,極目遠眺,但見星夜入水,滿船清夢,忍不住便忽發奇想,想不管這月光下的同舟男子,他將要把自己帶往何方,只愿此時此刻,蓬萊不老,伴君共濟。
舢板順流出海,漸漸靠近一個落潮出水,漲潮隱沒的小礁巖島,船首輕輕觸岸,裴右安下船,固住纜繩,帶嘉芙上了濕漉漉的石岸,站定,環顧一圈,隨即取了只鳴笛,吹出一聲海鳥仿音,遠處一塊礁石之后,便現出一個男子的身影。
那人奔到近前,嘉芙望著,月光之下,見是個身材高大滿面胡須的中年男子,喚了聲“長公子”,朝著裴右安便要下跪。
裴右安一個箭步,將他一把托起。
中年男子顯得有些激動:“長公子,許久沒有收到你的消息了,末將前日得知消息,實在迫不及待,好容易等到今夜,乃是照了長公子的吩咐,悄悄獨自來此。長公子放心,就連小公子,末將也沒讓他知曉……”
他看向立于裴右安身后的嘉芙,頓了一頓,目露惑色,轉向裴右安:“長公子,這位是……”
裴右安望向嘉芙,眸底柔色:“她便是泉州甄家的那個女孩兒,如今是我內人,我和她成婚,也一年有余了。董叔你不是外人,這回又救了她的哥哥,故我帶她同來,好叫她親自向董叔你道聲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