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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皇帝見蕭彧。
沒人知道這場見面的經(jīng)過如何,就連李元貴也不知道。見面完畢后,皇帝獨處了一夜,殿內(nèi)燈火,徹夜不息。
初四日,朝廷年假畢,今早便恢復(fù)早朝。五鼓將至,李元貴入內(nèi)伺候,見皇帝還是昨夜的裝束,靠坐于一張屏風(fēng)榻上,臉色晦暗,雙眼布滿血絲,似是一夜無眠。
“萬歲,今日早朝可要推延,或是罷了,待明日再開?”
李元貴小心地問。
皇帝慢慢地轉(zhuǎn)過脖頸,看向李元貴,盯了許久,目光幽暗,就在李元貴漸漸也感到不安之時,忽聽皇帝問:“李元貴,你覺著朕,也是錯了,是也不是?”聲音嘶啞,極是難聽。
李元貴一驚,慌忙跪到了地上,磕頭:“萬歲怎出此?天下無不是的君父。何況萬歲登極以來,乾樞御極,勤政愛民,萬歲可登南門同樂樓瞧瞧,這幾日,從早到晚,萬民爭相至城樓前膜拜頂禮,自發(fā)為萬歲向天祈福,萬民如此,奴婢自然也是如此!”
皇帝冷笑一聲:“你口中說的好聽,恐怕心里也在腹誹于朕!是啊,他們一個一個都是忠臣!都是義士!只有朕是不義之徒!”
李元貴趴在地上,不住地磕頭:“萬歲息怒,奴婢不敢!”
皇帝從榻上一個翻身下來,一手叉腰,在地上走來走去,神色漸漸激動。
“罷了,那又何妨!就讓他們?nèi)プ鲋页迹∪プ隽x士!讓朕來做這個不義之人好了!朕不怕!”
幾乎是咆哮著說完了這話,皇帝停在了李元貴的面前,獨自出神片刻,又面現(xiàn)冷笑:“連上天也站在朕的一邊!右安以為這回他贏了朕,他沒有想到,最后還是他輸了!”
“朕的兒子,不識朕的苦心,不肯認朕,和朕作對。他不要朕的東西!”
“朕不給的東西,這天下無人能奪。朕要給的東西,這天下也無人能拒!他以為他能贏的了朕?”
“李元貴,你瞧著,朕把話放在這里,總有一天,朕要他自己回來,心甘情愿地向朕低頭!”
“他是贏不了朕的。”皇帝一字一字地道。
李元貴趴在地上,抬頭吃驚地看著皇帝,一時不敢發(fā)聲。
皇帝閉了閉目,長長地吐出胸中的一口氣,神色終于漸漸地恢復(fù)了平靜。
“今日朝會不改。更衣吧!”皇帝沉聲道。
李元貴應(yīng)了一聲,急忙從地上爬了起來,喚入宮人。
“瀏陽王可到了?”
更衣之時,皇帝忽然問道。
瀏陽王封于偏遠的湘西之地,屬宗親近支,論輩分,屬蕭列的侄輩,但年紀卻比蕭列要大,多年以來,老老實實地在那個不大的湘西封地里做著藩王,卻運氣不好,到如今五十多歲了,也沒有生出繼承者,膝下無子,漸漸絕望,只等自己死后,這個王爵也就削除,在大魏眾多的皇親貴胄之中,毫不顯眼。每年年底,皇帝照例會選召部分藩王入京參與朝賀,以示宗親恩典,瀏陽王十多年沒被允許入京了,去年底,本也沒想過這個,卻不料忽然得召,允許入京參加朝賀,驚喜萬分,當(dāng)時預(yù)備好朝貢,攜了老王妃一道,立刻動身入京,偏運氣不好,路上不順,竟耽擱了幾日,以致于錯過了初一日的大朝賀。
“稟萬歲,瀏陽王夫婦昨日剛到京城,因錯過朝賀,惶恐不已,乞萬歲宥罪。”
蕭列笑了一笑:“到了便好,何罪之有。朕今日要召見瀏陽王夫婦,你去安排。”
李元貴應(yīng)是。
昭平二年正月初四,早上的朝會過后,皇帝于宮中召見了瀏陽王夫婦,稱瀏陽王持節(jié)愛民,賢名遠播,故今年特允夫婦二人一同入京朝賀,賜下厚賞,瀏陽王夫婦感激涕零,在京城中過了半個月,于元宵后,辭謝出京,回往湘西。
這個瀏陽王,封地小而窮,年事已高,王爵等他一死,也就削除,實在太過不顯眼了,所以連皇帝對他的格外厚待也沒能引發(fā)多大的關(guān)注,朝臣只以為皇帝此舉是想為大魏的眾多藩王樹立典范,故也無人在意,沒幾日,也就無人再談?wù)摯耸隆?
命運便是如此,往往叫人措手不及。包括今日的瀏陽王夫婦在內(nèi),誰也不會想到,今日這小小的一段插曲,日后竟成為了影響大魏朝堂天下局勢的一個先奏。
裴右安縱然天賦英明,此刻,遠在塞外僻地的他,又怎可能想得到,暗流自此而起?
當(dāng)初在他決定掉頭南下之時,他以為他什么都已經(jīng)算好了,卻唯獨忘記了考慮一件事。
那就是他想成全的那位少年的心。
“我聽說萬歲找我,我便來了。所有一切,概因我而起,今日起,一應(yīng)罪愆,由我承擔(dān),死生無怨。”
這是少年那日見皇帝時,說的第一句話。
從這一點來說,他確實沒有贏皇帝。
這一局,君臣,父子,實皆兩敗,沒有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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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眼元宵過去,嘉芙到此也半月多了。吃穿住行,和從前相比,自是艱苦。每天能吃到的蔬菜,就只限白菜蘿卜幾樣,鮮果全無,腳上凍瘡也一直不得痊愈,出門便裹的像只胖粽子,那日一時興起,要裴右安帶她再出去轉(zhuǎn)轉(zhuǎn),不慎一腿陷進積雪里,自己動彈不得,定在那里像根雪里的蔥,最后被裴右安給拔了出來,過后還被他笑了一番,但心中卻滿足的很。更高興的是,這幾天,裴右安在忙著將住的那間屋和邊上相連的那間打通,改造出了一個專門的浴房。
這里實在太冷了,當(dāng)?shù)鼐用?,有些人一個冬天也就洗個一兩次的身罷了。嘉芙卻素來喜愛干凈,從前在娘家或是京城,夏日天天沐浴,冬天最少也是兩天泡一次澡,但到了這里,洗澡卻成了個難題。雖然有了浴桶,但頗占地方,叫本就不大的屋子顯得愈發(fā)窄小,轉(zhuǎn)個身都要磕碰,且廚房離住的屋子也遠,燒出注滿大半個浴桶的熱水送進屋里,本就不便,也沒法添續(xù)熱水,這樣的天氣,往往倒進去,沒片刻就涼了,出來人都瑟瑟發(fā)抖,只合匆匆擦身,總覺洗不干凈。這里的冬季,非常漫長,要到三四月,天氣才能慢慢轉(zhuǎn)暖,還有幾個月的嚴寒。倘能舒舒服服泡個熱水澡,倒真成了一種奢侈。筆趣庫
正月里,料場也是空閑無事,裴右安便從城里找來泥水匠,打通兩間屋,將隔壁那屋從中一分為二,前頭筑了一個爐灶,后頭用作浴房。又叫來鐵匠,多給了工錢,叫照著自己畫出的圖紙,加緊燒制鐵管。那管子彎彎曲曲,匠人從前也沒燒過,不知什么用的,但主家指定要了,且不怕費錢,便也不惜工本,加緊做出模具,試了幾次,沒幾天,就送來了裴右安要的管道,裴右安用管子連接了爐灶的出水孔,另頭引入浴房,每次洗澡,只要在爐灶里起火燒出熱水,在浴房那頭打開木塞,熱水便源源不斷地流入,更方便的是,邊上還有一條通冷水的管子,冷熱調(diào)和,想泡就泡多久。
有了這個新的浴房,不但徹底解決了嘉芙洗澡的問題,也方便了住邊上的兩個丫頭來取用熱水,更不必抬來抬去地送水,浴室完工的這天,三人都很高興。唯獨老丁家的丁嬤,起先見裴右安忙忙碌碌,還花大錢請人做那些東西,以為要用作什么大用場的,最后發(fā)現(xiàn)原來不過是要給夫人弄個能洗澡的地方,看的目瞪口呆,咋舌不已。
這天晚上,外面又飄起大雪,屋子里卻春意融融。嘉芙第一次用新的浴房,十分順利,泡完熱水澡出來,渾身毛孔舒張,感到舒服極了,人躺下去后,裴右安坐于床尾,幫她揉搓生了凍瘡的腳背,手法極好。
嘉芙夸他:“沒想到裴大人連這個都會,太能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