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呀,阿琰這邊沒法等?!卑⒛虾罋獾貙⒁粋€金鎖拍在她的手中,說,“收好,我親手打造的。明后年我肯定回來一趟,到時候要是這金鎖沒掛在你娃的脖子上,我跟你算賬!”
綺霞看見金燦燦的東西就迷了眼,趕緊打開箱籠妥帖地收了,保證道:“放心,我肯定天天指著金鎖告訴他這是干娘給的,孩子不會叫娘之前先學會叫干娘!”
看到箱籠中一包東西,她又猶豫了一下,取出來放在桌上,說:“這個,是白漣的娘上次送給我的?!?
阿南打開看了看,是幾塊未打磨的青魚石,便道:“這是魚驚石,給孩子壓驚驅(qū)邪的,這么大可不好攢呀。江白漣他娘……知曉你們的關系了?”
綺霞搖了搖頭,說:“我常去她那里買魚,所以她認識我了。但我不想孩子一生困在船上,或許……等以后,我再告訴她吧。”
阿南摸摸她的頭,說:“那我?guī)湍惆阳~驚石打磨好吧,相信它一定能保佑孩子無病無災成長,成為白漣一樣聰明能干的人。”
那幾塊魚驚石打磨后橙中帶粉,用梔子花油摩挲浸潤后,顏色比琥珀還瑩澄。
阿南滿意地收好,拉上朱聿恒:“走,陪我去找找穿魚石的絲絡,再配兩顆珠子。”
熙熙攘攘的街市上,人頭攢動。
阿南抬頭便看到街口張貼的唐月娘通緝令,便扯了扯朱聿恒的手,問:“她不是帶著青蓮宗殘部散入西南大山了嗎,難道又發(fā)現(xiàn)她蹤跡了?”
“嗯,西南那邊封閉淳樸,朝廷難以在茫茫大山中剿除余黨,她似是要在那邊扎根落地了。”朱聿恒說著,神情與聲音都是淡淡的,“無論日光如何洞穿人世,可這世上總有貧困、饑荒、黑暗與不公的角落存在,否則,青蓮宗怎能綿延百年,至今不絕呢?”
阿南望著通緝令上唐月娘的面容,她背負了半生苦痛,面容卻依舊溫厚寬忍,依舊是她記憶中那個笑著拉她參觀自家菜園子的爽利婦人。
她嘆道:“算了,她也算個女中豪杰。再說有這樣的一股力量在,也能在朝廷朽爛的時候督促警醒,也不必趕盡殺絕。”
朱聿恒也深以為然,又想起一件事:“說起來,墨先生對阿晏贊不絕口,說他一旦用心就是個人才,前段時間還改進了水車,如今正在北邊試用,要是可行的話,說不定能惠及大江南北。”
“真好,阿晏現(xiàn)在居然這么有出息了!”阿南想起他們一起嗑瓜子逛酒樓的日子,不由笑了,“希望他能堅持己心,以后咱們回來時跟他比比看,誰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
拋開朝野大事,朱聿恒陪著阿南細細挑選各色絲絳。
旁邊趕著牛車的老農(nóng)在賣時鮮的香椿、薺菜、馬蘭頭,更有人擺下大木盆賣鰣魚、鯽魚、四鰓鱸。
“哎呀,這可是江南才有的,趁現(xiàn)在咱們多吃幾次?!卑⒛蠚g呼了一聲,拉著朱聿恒便過去挑揀著。
河邊集市的人討價還價,柳樹下閑坐的人聊著最近大小傳聞。耳邊忽傳來錯愕驚問:“皇太孫不是一向身康體健么,怎么會忽然因病薨逝了?”
“唉,聽說祭陵時出了事,可能因此遭了不幸吧……說起來,太孫殿下誕世之時,□□不是在夢中授了當今圣上一個大圭么,如今天下既定,想必也是圣上將玉圭收回,常伴身側(cè)了?!?
這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大概是朝廷最好的解釋了,眾人紛紛附和,只是惋惜不已:“怎會如此?太孫殿下天縱英才,本可開一代太平啊……”
一切紛擾傳,朱聿恒卻聽若未聞。
他幫阿南拎著兩捆菜,靜靜站在她的身后等待著。
而她蹲在一個老婦人面前買鰣魚,一伸手就掐住了一條最肥壯的鰣魚,手指直插入鰓,讓魚只能徒勞地拍了兩下尾巴,再也無從掙扎。
柳枝風動,掠過朱聿恒的肩頭,輕柔閑適。
阿南抓著魚,認真地向面前的老婦人討教,鰣魚要如何燒才最好吃,記得無比仔細。
阿南啊,無論在何時何地,無論對這世上任何事情,永遠都是興致勃勃、樂在其中的模樣。
他望著她的面容,不由得笑了。
阿南買好了東西,抬頭看見他臉上的笑容,揚揚眉問:“怎么?”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嗎?”
“記得啊,在順天的酒肆里,你在那里喝茶,我看見了你的手……”
“不對。”朱聿恒接過她手中的魚,微微一笑,“是在護城河的旁邊。那時候,你正在教一個大叔弓魚,你抓魚的手法,和現(xiàn)在一樣既穩(wěn)且準?!?
只是當時的他們都不知道,這短短瞬間的交匯,改變了九州天下,也改變了無數(shù)人的命運。
“好哇,那時候你就偷學我的手藝啦?看來我以后的獨門秘技都要保不住啦!”阿南笑嘻嘻地橫他一眼,“不過你以后肯定造詣非凡了,韓廣霆那個老家伙,因為自己沒有棋九步之力,無法繼承傅靈焰的衣缽而悒郁了一輩子,如今終于找到你這個奇才,恨不得直接把九玄門所有的技法一股腦兒全填到你腦門里去——不行,我也要回去好好翻翻師父的東西,看他有沒有私藏的絕技。”
“如今你的舊傷已經(jīng)痊愈,待埋在其中的影刺清除后,只要努力練習,回歸三千階便指日可待,還需要掏你師父的私藏?”朱聿恒握著她的手查看她的關節(jié)處,想想有些好笑又有些郁悶,“話說回來,拙巧閣怎么辦?你覺得他們能接受前幾天還在喊打喊殺的‘妖女’,忽然拿著閣主印章過來要上位的消息嗎?”
“當然不可能了,更何況我才不愿意呢,傅準那個混蛋,他自己落得清靜,卻根本沒有考慮過我和那群人相處該有多別扭啊。”阿南無奈道,“如今只好抓個人來代工,我自己偷懶了……哎,你說墨先生會愿意接手嗎?”
為了讓阿南早日解脫,時刻與自己相伴,朱聿恒自然得認真思索:“他是墨門巨子,一直古道熱腸,拙巧閣搜羅眾多人才,如今群龍無首,讓他暫為代管,他應當是會愿意的,只是……”
“只是并非長久之計啊?!卑⒛蠐现^,說,“不過沒事,我看薛澄光為人八面玲瓏,在閣中人緣還是不錯的,以后慢慢接手應該也算順理成章吧?!?
“薛瀅光也很能干,焉知不會成為又一任女閣主?”朱聿恒輕拍阿南的頭,示意她放寬心。
垂柳依依,阿南也覺得心口纏綿繾綣,將頭往他肩上靠了靠。
想著他要從二十年的尊榮中猛然抽身,拋掉所有榮華,成為一個早逝而消失于這片大陸的人,想必有千萬種艱難。
她不由得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了他。
“阿琰,要離開這一切,你舍得嗎?”
他手中拎著魚和菜,挽著她在垂柳之下慢慢走回去:“哪有什么舍不得的,難道是舍不得我祖父給我修建的壯觀陵墓嗎?”
這輕松的語氣,讓阿南不由得笑了出來:“說起來,那座陵墓都建好了,現(xiàn)在是拆掉還是給你二叔用?”
“他如今謀逆事發(fā),廢為庶人,哪還配得上那般規(guī)格的山陵?”朱聿恒望著遠空流云,緊握著她的手道,“圣上已經(jīng)下令封閉那個山陵了,或許,他希望我們百年之后落葉歸根,能回到先祖?zhèn)儼蚕⒅??!?
“會的,等你身上余毒清了,徹底擺脫了山河社稷圖之后?!卑⒛吓c他十指緊扣,在依依楊柳之中,鄭重許諾,“我們再帶著孩子回來,在我們的故土,永不分離?!?x